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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温言似刃,剜心蚀骨

陆府,正院。

柳平芜蜷在床榻深处,锦被厚厚裹在身上,身子却仍止不住地发抖。

她一张脸蜡黄凹陷,眼窝下积着浓浓的青影。

昔日那份精明凌厉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一具被恐惧蚀空了魂灵的躯壳。

自陆归芸彻底疯癫,她的精神也随之溃堤,终日浑噩,惊惧难安。

总觉得暗影幢幢中,匿着一双冰冷的眼睛,如影随形地窥伺着她。

房门紧闭,窗扉也只漏开一线,这方昏暗的天地,成了她唯一稍觉安稳的囚笼。

“母亲,该喝药了。”

一道清柔的嗓音,轻轻在门扉外响起,

柳平芜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珠惊恐地抬起,死死盯向门扉。

只见陆皓凝端着一只青瓷药盏,盈盈立在门框的光影交界处。

她一身素色衣裙,未施粉黛,发髻简单,眉眼温顺地低垂,一副十足恭谨的庶女侍疾模样。

可她周身散着无形的寒意,那平静眼波下深藏的冷冽,却让柳平芜如坠冰窟。

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激得她头皮发麻,汗毛倒竖。

“滚…滚开!别过来!”

柳平芜浑身剧颤,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锦被,拼命朝床角缩去,只想离那步步逼近的身影远些、再远些。

陆皓凝恍若未闻,唇角噙着一抹极温婉的笑意,缓步走近。

绣鞋踏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悄无声息,每一步却都像踩在柳平芜那根濒临崩断的心弦上。

她走到床畔,姿态优雅地坐下,将药盏轻轻搁在床头小几上。

“母亲怎么能这样说呢?女儿是来侍奉您的啊。”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字字透着孝悌,听在柳平芜耳中,却如一根根冰针扎下。

陆皓凝素手执起药匙,在浓黑的药汁里轻轻搅动了几下。

苦涩的气息霎时在室内弥漫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

“大夫特意叮嘱了,母亲这是忧思过度,心气郁结,需得静心调养,这药更是万万断不得。”

她舀起一勺浓稠的药汁,递至柳平芜干裂的唇边,眼神温柔得近乎残忍。

“母亲,请用药。”

柳平芜死死瞪着那勺药,浑浊的瞳仁里映着乌黑的汁液。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药汁表面诡异地漾开一层暗红光泽。

丝丝缕缕,如同…凝固的血。

“我不喝!”

她猛地挥手,想将那药碗打翻。

可陆皓凝的手更快,纤指看似轻柔,却已牢牢扣住她的腕骨。

那指尖传来的寒意刺骨,不似活人应有的温度,倒像是从坟冢里爬出的东西,带着地底的阴冷。

“母亲…”

陆皓凝微微倾身,靠近她,脸上笑意依旧温婉,声音却陡然转冷,尖利刺人。

“您这样不听话,女儿会很为难的。”

柳平芜浑身僵直,那冰冷的触感顺着腕骨蔓延而上,冻得她血脉几近凝滞,几乎窒息。

她嗅到陆皓凝身上淡淡的冷香,混合着药草的苦涩,织成一种诡异气息。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牙关打颤,声音嘶哑破碎。

陆皓凝松开手,幽幽叹了口气,仿佛无限委屈,用绢帕轻轻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污渍。

“母亲怎么这样想女儿?”

“女儿只是担忧您的身子,夜不能寐,亲自为您煎了这安神汤。”

她重新端起药碗,又舀起一勺,稳稳递至柳平芜唇边,耐心得近乎诡异。

“来,女儿喂您,小心烫。”

柳平芜咬紧牙关,双唇紧闭如蚌壳,眼中满是恐惧与抗拒。

陆皓凝也不恼,只静静凝视着她,眸光幽深难测,宛若两口古井,要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半晌,她忽而轻启朱唇,声音飘渺如烟,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恍惚。

“母亲…可还记得赵姨娘?”

柳平芜瞳孔骤缩,枯槁的手指几乎要将身下的锦被抓破。

“你…你提那贱婢作甚?!好端端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却虚浮。

“女儿昨夜做了个梦。”

陆皓凝缓缓搅动着碗中药汁,那粘稠的漩涡深不见底,仿佛带着吸魂摄魄的魔力。

“梦见赵姨娘孤零零立在井沿边,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淌…”

“她一直哭着说,井水好冷,冷得她骨头缝里都钻着阴风,冷得她心尖儿都疼…”

柳平芜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微微颤抖起来。

“母亲,您说…”

陆皓凝倏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带着药气拂过对方冰凉的耳廓。

她的声音轻若蚊蚋,却狠狠凿击着柳平芜濒临崩溃的心防。

“那井下又黑又冷,赵姨娘一个人躺在淤泥里…该有多孤单,多冷啊?”

“这么多年,她该有多想找个人…说说话啊?”

“啊——!!”

柳平芜爆发出一声凄厉尖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推开陆皓凝。

她整个人如同被滚水烫着的虫子,疯狂朝床角深处蜷缩,试图躲避那无处不在的寒意与恐惧。

“滚!滚开!!鬼!你是鬼!!你不是人!!”

陆皓凝被她推得踉跄后退一步,手中的药碗脱手飞出。

“啪嚓”一声脆响。

瓷片摔得粉碎,四溅开来。

乌黑的药汁蜿蜒淌开,在光洁地砖上洇出一片不祥的污迹。

她垂眸望着满地狼藉的碎瓷与药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惋惜与无奈。

“真是可惜了…母亲何必这样糟蹋女儿的心意?”

“这药里可都是好东西,女儿守了整整两个时辰呢。”

柳平芜浑身抖如风中残叶,枯瘦的手指颤巍巍指向陆皓凝,声音惊恐得变了调,满是绝望的指控。

“是你!一定是你害了我的芸儿!现在又来害我!你这索命的恶鬼!!你不得好死!!”

陆皓凝缓缓抬起眼睫,眸底冷光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仿佛只是烛火的一次摇曳。

她脸上那层温婉面具依旧完好,甚至笑意更深,嘴角弯起柔美的弧度。

“母亲真会说笑,姐姐是福薄,病中失了心智,与女儿何干?”

她蹲下身,伸出纤白如玉的手指,一片一片,慢条斯理地拾起那些锋利的碎瓷。

瓷片相碰,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叮当”声。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这声响淹没,却清晰地钻进柳平芜的耳朵。

“不过母亲放心,女儿会好好照顾您的…”

“就像…您当年‘照顾’赵姨娘一样。”

柳平芜如遭雷殛,整个人僵在当场,连呼吸都停滞了,只有眼珠剧烈颤动着。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仿佛已看见地狱的入口。

她终于明白了——

陆皓凝,她什么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你…你…”她嘴唇剧烈翕动,却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再也无法成言。

陆皓凝站起身,将掌心的碎瓷丢进一旁盛水的铜盆里。

那声响在死寂的房间中格外刺耳。

“母亲好好休息吧。”

她转身,裙裾拂过冰冷的地面,声音温柔得如同柳絮,却让柳平芜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

“女儿明日再来看您。”

“药,总是要喝的。”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那抹素色身影,也仿佛抽走了柳平芜最后一丝气力。

她瘫软在冰冷的锦被上,冷汗早已浸透中衣,黏腻地贴在枯瘦的身躯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她失神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污黑药渍。

光影晃动间,那药汁竟似活物般缓缓流动,扭曲、汇聚…

渐渐勾勒出一个湿淋淋的人形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