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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金玉满堂,执棋破局

陆府,正厅。

满目红绸迤逦铺展,金漆礼匣累累叠砌,珠光宝气映得满室生辉。

陆皓凝静立其中,眸光似秋水,无声淌过那些价值连城的聘礼。

南海明珠莹润含光,和田玉璧温泽剔透,蜀锦云缎溢彩流丹…

无一不是稀世珍品,堆叠出睿王府泼天的富贵与诚意。

这般阵仗,任谁见了都要咂舌。

仆妇们屏息垂首,大气不敢稍出,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瞥向那位即将攀上高枝的二小姐。

陆皓凝身着半旧不新的湖蓝襦裙,立于满堂华光之中,身形纤薄得宛若一抹淡影。

她唇角微弯,勾出一抹极淡的弧度。

可眼底深处,却寻不见半分新嫁娘应有的羞赧与喜色,唯余一片凛冽的清明。

冷眼旁观着这场与她切身相关,却又仿佛与她无关的喧嚣。

煌煌喜气在她周身流淌,却似被一层无形寒冰悄然隔开。

她独自立于一片阒寂之中,四周万物皆化作朦胧的背景。

管事嬷嬷脸上堆满殷勤笑意,捧着一对赤金嵌宝的镯子近前而来,金辉晃眼。

“二小姐,您瞧瞧,睿王殿下对您可真是看重得紧呐!”

“您瞧这做工,这成色,便是宫里也少见呢!”

陆皓凝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抚过镯面上雕镂的繁密花纹。

指尖方触,金器的凉意便倏地沁入肌理,砭人肌骨。

“是啊,真好看。”

她轻声应答,嗓音柔婉似春水,听不出半分异样,妥帖得如同演练过千百回。

无人察觉她指尖那一霎的凝滞,更无人看透那温顺眼波之下暗藏的冷冽。

她的目光终是落向那张搁在托架上的烫金婚书。

睿王府的印章,殷红如血,端端正正钤于末尾,颜色刺目得令人心悸。

恍若一枚炽热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命运的转折之处。

梁策。

这个名字,自江陵至汴京,从市井闲言到朝堂风云,始终如影随形。

陆皓凝从未曾想,有朝一日,这冷硬的二字竟会化作锁链,生生与她捆缚在一起,至死方休。

她缓缓收手,拢于宽袖之中,指尖微蜷,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

细密的刺痛蔓延开来,反将她混沌的神思逼得愈发清醒锐利。

嬷嬷犹自未觉,仍殷殷笑道:

“老爷特意吩咐了,这些聘礼都给您添作嫁妆,府里再另备一份厚厚的,断不会让二小姐失了体面。”

“二小姐,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尽管吩咐老奴便是。”

“一切但凭父亲做主。”

她低眉顺目,鸦羽般的长睫在眼下投落一片柔顺的阴翳,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带着怯懦。

“女儿…不敢有异议。”

厅外,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无涯负手而入,目光复杂地投向这个素来不起眼,甚至有些畏缩的庶女。

“你们都退下。”他沉声吩咐。

待仆妇们屏息敛目,鱼贯退尽,厅内霎时静得只闻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陆无涯踱至那对鎏金鹤形烛台前,指尖有意无意地抚过鹤喙处镶嵌的翡翠,似在斟酌言辞。

“凝儿。”他忽而开口,语气是刻意放缓的温和,“为父知你委屈。”

陆皓凝垂首侍立,纹丝未动。

烛光跳跃,在她半边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教人看不真切神情。

“女儿不委屈。”

她声音轻颤,似被这突如其来的体恤触动了心绪,却又强自按捺。

“能为父亲分忧,为家族尽力,是女儿的福分。”

陆无涯叹息一声:“你姐姐她…身子不争气…终究是没这个福气…”

“幸而睿王殿下宽宏,不究细末,愿改聘于你,这也是你的造化。”

恰此时,烛芯“噼啪”一响,爆开一朵细小的灯花。

映得陆皓凝的脸庞光影摇曳,竟无端显出几分诡谲。

她倏然抬眸,一双秋水明眸盈盈望向父亲。

眼底似有朦胧水光流转,欲坠未坠,那份脆弱拿捏得恰到好处。

“父亲,女儿只担心…睿王殿下他…”

她欲言又止,贝齿轻咬下唇,透出几分惶惧与无助。

陆无涯神色一凛:“他怎么了?”

“女儿听闻,睿王性情阴鸷,手段狠戾。”她怯生低语,声音愈发轻细,“女儿怕…怕伺候不好殿下,反连累家族。”

陆无涯闻言,眉头稍松,竟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他略略倾身,压低了嗓音,那声调中带着几分交付机密的郑重。

“傻孩子,为父正欲与你说此事。”

“睿王性子…或许确如外间所言,不易相与,但正因如此,才更需你在枕边周旋。”

“你且记住,嫁入王府后,定要…”

“女儿明白。”

陆皓凝倏然抬起泪光闪烁的脸,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详尽“叮嘱”。

她迎向父亲的目光,眼神清亮而坚定,带着洞悉一切的顺从。

“女儿会时时谨记,自己是陆家的女儿,血脉相连,荣辱与共。”

陆无涯微微一怔,审视地望了她片刻。

随即,那点真正满意的神色彻底漫上眼底,化作毫不掩饰的赞许。

很好,足够聪明,也足够识趣。

他语气松快了些许,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

“好,甚好,你果然比你姐姐懂事,也比你姐姐更明白事理。”

说罢,他转身欲走,行至门槛处,忽又驻足,似是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头道:

“对了,你姨娘那边,为父已命人送去了上好的血燕参茸。”

“你安心待嫁便是,为父自会好生看顾她,断不会叫她受了委屈。”

陆皓凝身子微微一颤,旋即深深福礼。

“女儿代姨娘,谢过父亲恩典。”

她的声音低埋下去,听不出情绪。

待陆无涯的身影彻底消失,脚步声渐远至不可闻,陆皓凝才缓缓直起身。

她抬手,以素白罗帕的袖缘,极快地拭去眼角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再抬眼时,眸中所有伪装的温顺、惶恐、依恋,尽数褪去,唯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幽深,冰冷,再无半分暖意。

她转身,目光再度落向那满室华彩,珠玉锦绣,灼灼生辉。

每一件皆价值连城,每一件皆似在无声地诉说着睿王府的权势与此场联姻的实质。

唇边,忽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冷冽刺骨。

“睿王妃…”

她低低呢喃,宛若自语,这三字在唇齿间碾过,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

指尖轻划过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触感柔滑如脂,却也寒凉如霜。

既然命运无情,将她推至此处,那么,前方纵是龙潭虎穴,万丈深渊,她也要去闯上一闯。

至少,这是她离开陆府的最好机会。

窗外,一阵疾风骤然掠过庭院,卷起满地落英。

一片殷红的花瓣被风裹挟着,飘进厅内,不偏不倚,正正落在她的绣鞋之畔。

陆皓凝垂眸,目光凝驻在那片刺目的残红上,眼中波澜不惊。

继而,她面无表情地抬足,狠狠碾踏而上。

无声无息,将那抹残红彻底揉作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