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洞若观火
林辰那句平静的问话，像一块冰投入滚油，让原本鼎沸的场面骤然一滞。
所有的目光，或惊恐，或怀疑，或幸灾乐祸，都聚焦在了瘫在地上的阿彪身上。
阿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剧痛和药物作用下混沌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按照侯三事先排练好的剧本，他此刻应该更加凄厉地哭嚎，坐实林辰庸医害人的罪名。但林辰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当…当然是在你这看的！”毛四见阿彪卡壳，立刻抢过话头，声音更加尖利，试图重新掌控节奏，“我兄弟上周三来的！就是你给看的！开了三副药！现在人变成这样，你还想抵赖不成？！”
“上周三？”林辰的目光终于从阿彪身上移开，落在色厉内荏的毛四脸上，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你确定？”
“千真万确！”毛四梗着脖子，一口咬定。
林辰不再看他，转而对着蜷缩在地、身体因真实痛苦而微微颤抖的阿彪，淡淡开口：“既然是在我这儿看的病，那我问你，当时你所患何疾？我为你望气切脉，脉象如何？舌苔怎样？开了什么方剂？药量几分？”
一连串极其专业、细节到极致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抛出，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阿彪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阿彪彻底懵了。
他一个被药物掏空身体的混混，哪里懂什么“脉象”、“舌苔”、“方剂”？侯三只教他装病、哭嚎、污蔑，根本没准备这些技术细节。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只能更加用力地捂住肚子，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试图用更大的“痛苦”来掩盖自己的无知和慌乱。
这一幕，落在周围那些原本将信将疑的患者眼里，味道就有些变了。
“咦？他好像……答不上来？”
“是啊，林医生问的都是看病的常识啊，自己得的什么病，吃的什么药，总该知道吧？”
“看他那样子，好像除了喊疼，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但这次，怀疑的目光更多投向了地上的阿彪和跳脚的毛四。
毛四心里暗叫不好，知道再让林辰问下去非得露馅不可，立刻胡搅蛮缠起来：“放你娘的屁！我兄弟都疼成这样了，你还在这问东问西！你就是想推卸责任！大家看看啊，这庸医多狠的心！人都快不行了，他还在这盘问！”
混在人群中的那几个黑狼手下也立刻跟着鼓噪：
“没错！别听他狡辩！”
“赔钱！道歉！”
“砸了这黑店！”
场面眼看又要失控。
“都安静！”楚瑶再也忍不住，站直身体，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谁也不能污蔑林医生！我已经报警了，也让朋友联系了卫生局的人，很快就会有公正的处理结果！”
她这话半真半假，报警是真的，联系苏沐雪也是真的，但说卫生局马上来人则是为了震慑。她不能容忍这些人继续肆意污蔑林辰。
听到“报警”和“卫生局”，毛四和那几个起哄的马仔脸色都微微变了一下，气势不由得弱了半分。
而就在这时，林辰缓缓从诊桌后站了起来。
他这一起身，并不高大的身影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让原本嘈杂的诊所内外，又一次奇异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
林辰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地上蜷缩的阿彪。
他的步伐很稳，很缓，如同山间漫步，与周围的混乱格格不入。
毛四下意识地想阻拦，但接触到林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竟没敢真的碰到他。
林辰在阿彪身前蹲下，无视那刺鼻的酸腐气味，伸出三根手指，精准地搭在了阿彪裸露在外的、瘦骨嶙峋的手腕上。
“你…你干什么？！”阿彪惊恐地想缩回手，却被林辰看似随意的手指牢牢按住，动弹不得。那手指蕴含着一种他无法抗拒的力量。
林辰垂眸，凝神切脉。
不过两三息的时间，他心中已然明了。
这脉象浮取紧张有力，沉取却空虚无力，搏动急促而紊乱，绝非寻常脏腑疾病所致，更非中药药毒之象。反而隐隐透出一股邪火躁动、元气外泄的征兆，这是长期滥用虎狼之药，戕伐根本，又突然摄入猛烈刺激之物，导致气血逆乱、阴阳失调的典型脉象！
与他之前观察阿彪面色青灰带黑、眼窝深陷、瞳孔微微散大等特征完全吻合。
这不是医疗事故。
这是药物中毒，而且是多种违禁药物混合滥用、相互作用下的急性中毒反应！
林辰松开手，目光扫过阿彪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其指甲缝里一些不太明显的、残留的细微彩色粉末上。
“你最近服用的‘东西’，味道很冲，颜色驳杂，对吧？”林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近处几人的耳中，“药性峻烈，伤胃灼肝，尤损心脉。”
阿彪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雷电击中，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怎么会知道？！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侯三给他吃的到底是什么“猛料”，这个医生只是摸了摸手腕，就看出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到可怕的诊断，击溃了阿彪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林辰不再看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脸色发白的毛四脸上。
“他的病，非我药石所致。”林辰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乃金石燥烈之毒，郁结于内，突发于外。你若不信，可等他稍缓，查验其随身之物，或待官府来人，一验便知。”
“金石燥烈之毒”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毛四心上。他虽然不懂医理，但“金石”、“燥烈”这种词，一听就知道指的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药丸子”！
他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毛四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周围那些患者们虽然不完全懂“金石燥烈之毒”具体指什么，但看毛四和阿彪那骤然剧变的脸色，以及林辰那笃定无疑、仿佛亲见的神情，心里那杆秤，已经开始倾斜。
“好像……真不是林医生的问题？”
“我看也是，那两个人神色不对啊！”
“林医生医术那么高明，怎么会开错药？”
“对啊，张大妈、李大爷他们吃了药都好好的……”
风向，在悄无声息中开始逆转。
楚瑶看着林辰仅仅通过望、闻、问、切，便在电光石火间洞悉真相，几句话便扭转了几乎一边倒的局势，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她紧紧握着口袋里的手机，看着那个在混乱中依然如定海神针般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钦佩与……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情愫。
街对面，奔驰车内的苏沐雪，紧蹙的秀眉微微舒展，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了然。她低声对司机道：“暂时不用过去了，看来……他自己能解决。”
风暴并未完全平息，但阴云已然被撕开了一道裂口，阳光正试图重新照耀这片混乱的战场。
林辰立于诊所中央，神色依旧古井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