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司成立后的第三个月,陆逊送来了一份密报。
密报很厚,记录了三个月的监察结果。大部分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某某军官克扣军饷,某某文吏收受贿赂,某某士兵酒后闹事。按功勋制处理就是,该罚的罚,该撤的撤。
但最后几页,让曹豹的眉头皱了起来。
“徐州将领曹性,原吕布部将,现驻守盱眙。近三月内,其亲兵三次秘密前往许昌方向,接头人疑似曹操细作。另,曹性与徐州旧将郝萌过往甚密,郝萌上月因贪墨被贬,心怀不满。”
曹性,曹豹认识。当年吕布袭取徐州时,曹性是内应之一,后来吕布与刘备和解,曹性也就留了下来。因为勇猛善战,一直做到校尉,领兵两千驻守盱眙——那是淮南门户,位置重要。
“郝萌呢?”曹豹问陆逊。
“郝萌原是陶谦旧部,后跟了主公。”陆逊回答,“上月查出他虚报兵额,克扣军饷,被降为队率。据说他酒后曾放言:‘早知今日,不如当初跟了曹操’。”
曹豹合上密报,沉默良久。这两个人,一个是吕布旧部,一个是徐州老人,都算“自己人”。可如果密报属实,那就是通敌大罪。
“证据确凿吗?”他问。
“曹性亲兵的行踪,我们有三次记录,时间、地点、接触人员都很清楚。”陆逊道,“但曹性本人是否知情,是否授意,尚无直接证据。至于郝萌,只是酒后牢骚,不能作为通敌证据。”
这就难办了。查,可能打草惊蛇;不查,万一真通敌,后果不堪设想。
“先暗中监控。”曹豹决定,“尤其是曹性那边,看他接下来有什么动作。郝萌……盯紧点,但别惊动。”
陆逊领命而去。
曹豹拿着密报去找刘备。刘备看完,脸色也不好看。
“曹性……”他喃喃道,“奉先对他很信任。当年在濮阳时,曹性救过奉先的命。”
“所以更要慎重。”曹豹道,“若是冤枉了他,温侯那里不好交代。可若是真的……”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白。
刘备踱了几步:“这样,你亲自去一趟盱眙,以巡视防务为名,暗中观察。若是误会最好,若是真的……见机行事。”
“诺。”
第二天,曹豹带着一队亲兵,往盱眙去了。他没大张旗鼓,只说是例行巡视。到了盱眙,曹性出城迎接,态度恭敬。
“曹将军远来辛苦。”曹性笑道,“末将已备好酒宴,为将军接风。”
曹豹打量他——四十出头,满脸络腮胡,眼神倒是坦荡,看不出心虚的样子。
“不必客气。”曹豹道,“先看看防务吧。”
两人上了城头。盱眙城临淮水而建,城墙坚固,守军精神也不错。曹豹边走边问,曹性对答如流,看起来确实尽心。
“曹校尉治军有方啊。”曹豹赞道。
“将军过奖。”曹性拱手,“这都是温侯和主公的恩德,末将只是尽职而已。”
巡视完,曹豹在城中住下。晚上曹性果然设宴,请了城中几个将领作陪。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
有个年轻军官喝多了,大着舌头说:“曹校尉,听说您当年在濮阳,一人独挡曹军百骑,救下温侯?给咱们讲讲!”
曹性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讲讲嘛!”众人起哄。
曹性拗不过,只好讲起来。说的是当年吕布被曹操围在濮阳,突围时马失前蹄,眼看要被擒,曹性单骑冲阵,连杀十余敌,把吕布救了出来。
“那一战,”曹性说到最后,眼圈有些红,“跟我冲进去的十八个兄弟,只回来了三个。温侯后来给我升官,赏金,可那些兄弟……回不来了。”
众人沉默。曹豹也动容——能舍命救主的人,应该不会轻易背叛吧?
宴席散后,曹性送曹豹回住处。路上,曹豹看似随意地问:“曹校尉,你在盱眙驻守多久了?”
“快两年了。”
“想回徐州吗?”
曹性愣了一下,苦笑:“想是想,但军令如山,让守哪儿就守哪儿。再说了,盱眙是要地,主公信任,才让我守这里。”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曹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到住处,曹豹却睡不着。曹性看起来没问题,可陆逊的记录也不会有假。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翻身坐起,叫来亲兵:“去查查,曹性那三个亲兵,最近在干什么。”
亲兵去了半夜,回来报告:“那三人都在营中,没什么异常。不过……有个细节。曹校尉每月十五,都会让亲兵去城外十里亭祭奠——说是祭奠当年在濮阳战死的兄弟。”
每月十五?曹豹心里一动。陆逊的记录里,那三次密会的时间,分别是三月十五、四月十五、五月十五。
明天就是六月十五。
“知道了。”曹豹挥手让亲兵退下,心里有了计较。
第二天,曹豹说要继续巡视周边防务,带人出了城。到了十里亭附近,他让亲兵隐蔽起来,自己换了便服,在亭子不远处的茶摊坐下。
下午申时左右,曹性的三个亲兵果然来了。他们在亭子里摆上酒肉,烧了纸钱,跪拜祭奠。一切正常。
可祭奠完,三人没有立刻离开。其中一个往四周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卷帛书,塞进亭子石凳下的缝隙里。然后三人上马回城。
他们走后约莫一刻钟,一个樵夫打扮的人来到亭子,假装歇脚,趁机取走了那卷帛书。
曹豹使个眼色,两个亲兵悄悄跟了上去。那樵夫很警惕,在城里绕了几圈,最后进了一家当铺。
亲兵回来报告:“那人进了‘兴隆当铺’,再没出来。”
兴隆当铺……曹豹记得,那是徐州商人开的,在江淮各城都有分号。老板姓陈,跟糜竺关系不错。
事情复杂了。当铺老板是徐州商人,曹性是吕布旧部,曹操的细作……这三者怎么扯到一起的?
曹豹没打草惊蛇,当天就回了寿春。他把情况报给刘备,刘备也感到棘手。
“若只涉及曹性,还好办。”刘备皱眉,“可牵扯到徐州商人,就麻烦了。糜子仲那边……”
正说着,糜竺来了。他是来汇报商路情况的,说完正事,刘备状似随意地问:“子仲,兴隆当铺的老板,你熟吗?”
糜竺一愣:“陈老板?熟啊,老交情了。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刘备笑道,“听说他生意做得很大。”
“是挺大。”糜竺道,“不过人很本分,从不敢越矩。主公怎么突然问起他?”
“哦,有人举荐,说他可以负责军需采购。”刘备编了个理由,“既然子仲说他人本分,那就用用看。”
糜竺走后,曹豹低声道:“主公,要不要查查这个陈老板?”
“查。”刘备点头,“但别让子仲知道。他那人重情义,若知道咱们查他的朋友,心里会不舒服。”
徐庶主动请缨:“我去查。我是新来的,与各方无瓜葛,查起来方便。”
三天后,徐庶查清楚了。兴隆当铺的老板陈珪,确实是徐州商人,但有个远房侄子,在曹操手下做官。而那个“樵夫”,是陈珪的伙计,专门负责“特殊生意”——传递消息。
“陈珪承认了。”徐庶汇报,“他说是侄子求他帮忙,只是传递家书,不知内容。我们搜了当铺,找到几封没送出去的信,都是些家常话,看不出问题。”
“密信不会明写。”曹豹道,“肯定有暗语。陈珪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情?”
“我看是真不知情。”徐庶分析,“他若知道是通敌,不敢这么大意。而且糜竺也说了,此人胆小,违法的事不敢做。”
这就更麻烦了。陈珪不知情,曹性那边又没直接证据,怎么定罪?
“那就只能从曹性身上突破了。”曹豹道,“主公,我建议……设个局。”
“什么局?”
“假情报。”曹豹眼中闪过锐光,“造一份假军情,通过陈珪的渠道送出去。如果曹性上钩,那就人赃俱获;如果不上钩,也能还他清白。”
刘备沉吟:“假情报……内容呢?”
“就说主公要调青州兵南下,加强江夏防务。”曹豹道,“这消息半真半假——咱们确实要加强江夏,但不会调青州兵。如果曹操信了,就会在青州边境增兵,咱们就能看出动静。”
“可行。”刘备拍板,“就按你说的办。”
计策定下,徐庶去安排。他找到陈珪,亮明身份,陈珪吓得腿都软了。
“徐先生饶命!”陈珪跪地磕头,“小人真的不知情啊!那孽障只说传递家书,小人哪知道是通敌……”
“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徐庶淡淡道,“下次‘家书’来,你照常收。但内容要换一换。”他递上一卷帛书,“用这个换。”
陈珪颤抖着接过:“这……这是什么?”
“不该问的别问。”徐庶冷声道,“做好了,既往不咎;做不好,满门抄斩。”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六月三十,又一封“家书”送到了兴隆当铺。陈珪按徐庶的吩咐,调换了内容,然后让伙计送去十里亭。
七月十五,曹性的亲兵照常去祭奠,取走了石凳下的帛书。
一切都在监控中。曹豹在寿春等消息,心里却有些不安——他希望曹性是清白的,毕竟那样对联盟最好。可万一不是……
七天后,许昌方向传来密报:曹操命曹仁在兖州增兵两万,做出威胁青州的姿态。
鱼儿上钩了。
曹豹拿着密报,心里沉甸甸的。他宁愿这计策失败,宁愿曹性是清白的。
“抓人吧。”刘备叹了口气,“但要秘密抓捕,先别声张。”
曹豹亲自带人去盱眙。他没进城,而是在城外设伏。等曹性出城巡视时,突然出现,将他拿下。
曹性大惊:“曹将军!这是何意?”
“曹校尉,”曹豹神色复杂,“你每月十五去十里亭,取的是什么东西?”
曹性脸色瞬间煞白。
押回寿春,连夜审讯。起初曹性还狡辩,说是“家书”。可当曹豹拿出那封假情报,又说出曹操在兖州增兵的事实时,曹性崩溃了。
“我……我也是被逼的。”他瘫在地上,泪流满面,“郝萌那厮,抓了我家人的把柄,逼我替他传递消息。他说只要做三次,就放过我家人……”
“郝萌?”曹豹追问,“他背后是谁?”
“我不知道。”曹性摇头,“他只说是许昌的大人物,能保我家人富贵。我不敢不从啊……”
事情清楚了。主谋是郝萌,曹性是被胁迫的从犯。而郝萌背后,恐怕正是曹操。
“郝萌现在在哪?”曹豹问。
“在彭城,当个队长。”陆逊回答。
“抓!”
可等抓人的队伍赶到彭城时,郝萌已经死了——死在营房里,是自杀,留了封遗书,承认一切罪责,说与旁人无关。
死无对证。
案子查到这儿,断了线。郝萌一死,就查不到他背后的“大人物”了。曹性虽然招供,但只是从犯,且是被胁迫的。
怎么处置,成了难题。
刘备召集核心层商议。关羽主张严惩:“通敌大罪,岂能轻饶?曹性虽是被迫,但知情不报,也是重罪!”
张飞却有些同情:“那曹性也是可怜,家人被挟持……要我说,首恶郝萌已死,从犯酌情发落吧。”
吕布没说话,脸色铁青。曹性是他的旧部,出了这种事,他面上无光。
“奉先,”刘备看向他,“你怎么看?”
吕布闷声道:“按军法办吧。该杀就杀,该罚就罚。”
话虽这么说,但曹豹听出了他话里的难受。
“主公,”曹豹开口,“此案要办,但办的方式有讲究。曹性通敌,罪证确凿,按律当斩。但他是被胁迫,且有悔过表现,可酌情从轻。我的建议是——斩首示众,但准其家人收尸,不予株连。”
顿了顿,他又说:“至于郝萌,虽已死,但罪责难逃。当曝尸三日,以儆效尤。同时通报全军,再有通敌者,以此为鉴!”
这个建议,既维护了军法威严,又体现了人情。众人纷纷点头。
刘备看向吕布:“奉先觉得呢?”
吕布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就……这么办吧。”
七月末,盱眙城外,曹性被处斩。行刑前,他朝着寿春方向磕了三个头:“末将对不起温侯,对不起主公!来世再报!”
刀落,人头滚地。
同一天,郝萌的尸体被挂在彭城城门上,旁边贴着罪状。
消息传开,全军震动。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在刘吕联盟,通敌是死路一条,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而经此一事,联盟内部的凝聚力,反而更强了。
只是曹豹知道,这场忠诚的考验,还远未结束。暗处的敌人,不会罢休。
他站在城头,望着北方,心里想:曹操,你还会派谁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