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费尽心机,耍了无数上不了台面的小花招,却不过是螳螂挡车,徒增笑料耳。
朱允熥长久以来的卓越表现,让他获得了皇祖父朱元璋毫无保留的青睐。
在颁布明旨,确立朱允熥元嫡身份之后,
朱元璋又乾坤独断,正式下诏,为嫡皇孙朱允熥与中山王徐达嫡长孙女赐下婚约。
京师内外,南北各省,任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大明的国本总算是定了下来。
准皇太孙的婚事,是国之大事。仅仅是订婚仪式,程序就复杂透顶,礼部尚书领着翰林院的那帮大学士,通宵达旦翻阅典籍,起草仪注,先后写了六稿。
朱元璋亲自定下规格——比照太子朱标当年迎娶开平王之女的礼制,降半格。
这份荣宠,朝野内外无不咂舌。
礼部和宗人府的官员,先后三次前往中山王府交接。
徐辉祖更是先后两次到宫里来谢恩,第一次是觐见太子,第二次是觐见陛下。
无上的荣宠从天而降,徐家阖府上下忙得不亦乐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徐达死后追封中山王,配享太庙;
徐辉祖袭爵魏国公,任五军府实权都督;
徐达长女为燕王妃,次女为代王妃;
现在徐辉祖长女又成了嫡皇孙妃。
徐家风头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朱元璋为了替朱允熥铺路,真的是下了血本。
舅姥爷蓝玉和舅舅常昇不是不靠谱吗?那么现在就给允熥找一个靠谱的老丈人。
徐辉祖的背后,除了淮西勋贵之外,还有燕王和代王。
除此之外,最受朱元璋宠爱的蜀王朱椿,还是蓝玉女婿。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给朱允熥上了七八道保险。
从藩王到勋贵,全部都是朱允熥坚实的后台,真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准嫡皇孙的婚事是天大的喜事,仪制自然不同凡响。
诏令既下,整个南京城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巨兽,轰然运转起来。
礼部与宗人府衙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官吏们抱着典章文书奔走不息,核流程、备器物、发请柬,忙得脚不点地。
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早早净街清道,锦衣卫大汉将军于沿途关键节点布岗,鹰扬虎视。
宫内更是张灯结彩,太监宫女穿梭如织,将喜庆气氛渲染到极致。
所有这一切,全是太子朱标亲自督办,而一场旨在向天下昭示圣心归属的重头戏,则在乾清宫内庄重上演。
吕氏与朱允炆自知大势已去,唯有暗自垂泪而已。
乾清宫内,香霭缭绕。
朱允熥静立于祖父御座之侧,当他看到鱼贯而入的三位老者时,心头不由猛地一跳。
‘宋国公冯胜、信国公汤和、颍国公傅友德!’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重若山岳的名字,
‘爷爷今日竟把这三尊真神都请来了!这可是真正的龙虎会!’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为首的冯胜身上,只见其身形魁梧,不怒自威,步履间带着沙场宿将特有的沉稳与煞气。
‘这位宋国公,当年横扫辽东,纳哈出二十万大军望风归降,军功之盛,在淮西旧部中稳居前五。
不过性子也桀骜,当年北伐时曾因争功心切,未得诏令便擅自回京,被爷爷狠狠申饬过。看来猛将也需牢笼驾驭。’
随即,他又看向一脸笑模样,显得随和无比的汤和。
‘信国公更不得了,与爷爷是光屁股玩到大的总角之交,资历最老。
最难得是他那份通透,开国后急流勇退,主动交出兵权回家养老。
也唯有他,敢在爷爷面前毫无拘束地插科打诨,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情分。’
最后,他的视线扫过略显沉静的傅友德。
‘颖国公虽是后来归附,却是名副其实的常胜将军!早年有‘七战七捷’的彪悍战绩,攻坚拔寨,无往不利。
只是……他并非淮西嫡系,这出身终究让他比前两位更多了几分谨慎,在御前从不多行一步,多说一句。’
将这三位经历不同,性格各异,却同样功勋彪炳的开国猛将尽收眼底,朱允熥只觉得一股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
几位老帅叙过礼后,汤和便瞅着空子,笑嘻嘻地开口:
“上位,今日把咱几个老家伙喊来,总不能干坐着磨嘴皮子吧?这宫里难道连顿便饭都舍不得?老臣这肚子里,酒虫可要造反了!”
朱元璋闻言笑骂:“好你个汤鼎臣!活儿还没干,就惦记着吃饭?你这哪里是酒虫造反,分明是馋虫成精!”
一旁冯胜声如洪钟地帮腔笑道:“上位莫怪,鼎臣这是早年饿怕了,落下病根了!有何旨意,臣等无不遵从。”
看着这几位功勋卓着的老人,在祖父面前如同老友般谈笑风生,朱允熥只觉得又新奇又有趣。
听到汤和那毫不拘谨的调侃,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却又不得不死死抿住嘴唇,强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什么活儿?”汤和眼睛一亮,“莫非是有仗打?我正手痒着呢!上位,你赶紧言语!是北伐鞑虏,云南剿蛮,还是东征倭寇?”
冯胜、傅友德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朱元璋哈哈大笑,“如今天下承平,仗有你们儿子、侄子们去打。这回的‘活儿’,是桩天大的喜庆事,让标儿跟你们说。”
朱标立即向三位国公郑重一礼,温言道:
“三位国公,父皇已为允熥与魏国公徐辉祖之长女赐婚。今日劳三位大驾,是想借重三位的德望,为此姻缘保媒,以全礼数,增其光彩。”
三位老帅相视一笑,冯胜当即拱手,慨然道:“陛下与殿下信重,臣等敢不尽心!此乃国家之喜,臣之荣幸!”
傅友德也笑着附和:“上位,你这是急着抱重孙了。看来,我们是喝不完的喜酒了!好事!好事!”
汤和却把脸一垮,故作愁容嚷嚷起来:
“保媒是好事!可咱们淮西的规矩,保媒哪有空口白牙的?得上位您先出‘保媒银子’!好酒好肉、布帛绸缎,一样都不能少!可不能这样不讲究哇!”
傅友德此时也笑着帮腔:“陛下,信国公说的在理。主家的确是该奉上些彩头,方显郑重。”
朱元璋龙颜大悦,指着他们对冯胜笑道:“看看,这帮老小子是越活越抠搜了!跟咱这儿狠打秋风呢!”说罢,用力拍了拍手掌。
二三十名太监、宫女手捧朱漆托盘鱼贯而入,盘中金银耀目,锦缎流光,御酒飘香。
“瞅瞅!咱还能亏待了你们?”朱元璋笑骂着,“赶紧把东西收了,好生当你们的媒人!”
三人见状,全都喜笑颜开。
就在气氛最融洽之际,朱元璋神色一正,目光转向朱允熥:“小兔崽子,过来!”
朱允熥心头一凛,沉稳应声上前,绯色蟠龙袍衬得他小小身影竟有了几分渊渟岳峙的气度。
朱元璋指着眼前三位老臣,肃然道:
“这三位老帅,都是为咱大明江山流过血、立下不世之功的爷爷辈。今日劳动他们为你保媒,是天大的颜面。你,要好生谢过。”
此言一出,朱允熥脑中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爷爷这是在借保媒的由头,向这三位军中巨擘隆重推介我!这是在告诉他们,我就是未来!’
他心潮澎湃,面上却愈发恭敬,上前一步,面向三位国公,双手高举过顶,深深躬身,行长揖及地的大礼。
“晚辈允熥,谢过三位国公爷厚爱!”
“使不得!殿下快快请起!”
三位国公几乎是同时侧身避让,连连摆手。
冯胜抢上前虚扶,语气恳切:“殿下万金之躯,此礼臣等万不敢当!”
汤和也正色道:“就是,咱几个老骨头可受不住这个。”
傅友德则躬身道:“为殿下效劳,是臣等的本分。”
朱元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才缓缓颔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经此一幕,三位国公心下更是澄明,这才领着礼部和宗人府官员,簇拥着朱允熥,前往魏国公府。
一路上銮仪开道,旌旗招展,整个南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当这支代表着无上恩荣的队伍,抵达魏国公府所在的钟楼大街时,眼前的景象,令朱允熥暗自吃了一惊。
只见整条宽阔的街道早已被各式车马、轿辇和仆从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喧闹远胜集市。
前来道贺的勋贵、官员及其家眷络绎不绝,几乎将魏国公府门前堵成了铁桶。
‘我的天……’
朱允熥透过车帘缝隙向外望去,心中震撼莫名。
‘这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来了十之七八!’
他看见那些侯爷、伯爷,此刻都笑容可掬地带着家眷、抬着贺礼,挤在人群中等待通传。
这已不仅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场权力的盛宴,一次政治站队的公开宣告。
今日的朱允熥,身着皇祖亲赐的绯色蟠龙袍,腰束玉带,头戴翼善冠,脚蹬白底乌靴。
他年纪虽小,但在这身极为正式且尊贵的冠服衬托下,显得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眉宇间那份属于天家嫡孙的从容,令人不敢小觑。
这等超越常制的打扮,本身就在无声地宣告着他在皇帝心中无可比拟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