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公主敖汐在花园的闲谈,像一缕清风,暂时吹散了阿禾心头的阴霾。小姑娘活泼烂漫,对人间充满好奇,又带着对兄长的崇拜和对冒险的向往,让阿禾想起了山村里的玩伴,倍感亲切。两人约定日后常来常往,敖汐才依依不舍地被找来的女官叫走,说是龙后娘娘要检查她的功课。
送走敖汐,阿禾看着花园里摇曳的发光珊瑚和悠闲游弋的鱼儿,心情好了许多。但一想到沉波海眼下的秘密和即将到来的挑战,那点轻松又很快消散了。
她回到寝殿,敖渊还未回来,似乎是被敖瑗叫去璇玑宫商议事情了。阿禾便抱着心灯,坐在窗边软榻上,一边轻轻抚摸温润的灯身,一边整理着思绪。
古老的契约,污染的碎片,祖龙血脉的纠葛……这些词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和深奥。她唯一清楚的是,那东西对敖渊有威胁,而她的灯,是克制那东西的关键。
“灯啊灯,”她低声对着心灯说话,仿佛它是个能听懂的小伙伴,“我们要一起去对付那个坏东西,保护好敖渊,对不对?”
心灯在她掌心微微发热,灯焰似乎明亮了一瞬,仿佛在回应。
就在这时,寝殿外传来珠儿的声音:“娘娘,龟丞相求见。”
“请进。”
龟丞相端着一个小巧的玉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慈和笑容,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掩不住的凝重。
“娘娘,老奴奉陛下之命,给您送些东西来。”龟丞相将玉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并非丹药灵石,而是几枚颜色各异、形状古朴的玉简,以及一卷用某种柔软兽皮制成的、边缘已经磨损的古老卷轴。
“这是……”阿禾好奇地看着。
“这是长公主殿下从璇玑宫密库和龙宫最古老的‘溯光阁’中,找到的一些可能与‘那件事’相关的记载副本。”龟丞相压低声音,“陛下说,娘娘您与心灯联系紧密,或能从中感应到一些特别的线索,有助于您熟悉和准备。尤其是这卷‘海渊古契残篇’,据说与归墟之眼的古老传闻有关,陛下特意嘱咐请您一观。”
阿禾拿起那卷兽皮卷轴。入手冰凉柔软,仿佛还带着深海的水汽。卷轴表面用暗金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扭曲如波浪又如符文的图案,散发着极其古老沧桑的气息。
她小心地展开卷轴。上面的文字并非她认识的任何一种,字形古怪,如同游动的蝌蚪或盘旋的海蛇,但她怀里的心灯,却在卷轴展开的瞬间,轻轻震颤了一下,灯焰朝着卷轴的方向微微倾斜。
有反应!
“这上面写的什么?”阿禾问龟丞相。
龟丞相摇摇头,苦笑道:“老臣惭愧,这‘海渊古契’所用的文字,恐怕是比上古更久远的‘太初龙纹’或‘幽冥鬼箓’,早已失传。龙宫中也无人能完全解读,只从一些旁注和图案推测,可能记载了关于归墟之眼形成初期,某些存在之间定立的‘约定’或‘法则’。陛下和长公主殿下,或许能凭借血脉感应,读懂其中一二。”
阿禾有些失望,但看着心灯的反应,又觉得或许自己能发现点什么。她谢过龟丞相,等龟丞相离开后,便捧着卷轴和心灯,走到书桌前,仔细研究起来。
文字是看不懂了,但那些图案……阿禾凝神细看。卷轴上的图案看似杂乱,但隐约能分辨出几种重复的元素:盘旋的巨龙(线条极其古老简练,与如今龙族的形象略有不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应该是归墟之眼)、一种如同纠缠藤蔓又似锁链的扭曲线条、以及一些如同星辰又似眼睛的诡异光点……
当她目光落在那代表巨龙的图案上时,心灯的灯焰会变得明亮温暖;而当看到那些扭曲藤蔓锁链和诡异光点时,灯焰则会微微摇曳,颜色似乎也黯淡一丝,仿佛有些……排斥?
这卷轴记录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阿禾心中笃定。
她尝试着,像在静室中与愿力之海沟通那样,将一丝心神,顺着心灯与卷轴之间那微弱的联系,缓缓探入卷轴之中。
没有文字信息涌入,只有一些破碎、模糊、充满混乱与压抑的“感觉”片段。
她“看”到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听到仿佛来自亘古的、充满怨毒与不甘的无声嘶吼;感觉到一种庞大而扭曲的意志,被无数发光的锁链(有些像图案中的藤蔓锁链)死死束缚在某个深渊之底;还隐约捕捉到一丝……与敖渊身上龙威有些相似,却更加古老、更加暴烈、也充满了痛苦挣扎的龙族气息?
就在她心神沉浸在这些混乱感觉中时,卷轴上一处原本不起眼的、绘制着漩涡与星辰眼睛图案交织的位置,忽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紫色幽光!
与此同时,阿禾怀里的心灯猛然一震!灯芯处的火焰“噗”地一声,自主窜高了三寸,颜色瞬间转为那种净化幽冥时特有的七彩琉璃色,光芒大盛,将整个寝殿映照得一片通明!一股强烈的净化意志从灯中爆发,直接冲向那卷轴!
“嗤——!”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卷轴上那丝暗紫色幽光在七彩光芒的照射下,如同遇到克星,瞬间熄灭、消散!而整卷兽皮卷轴,也仿佛失去了某种支撑,变得愈发黯淡陈旧,甚至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被岁月加速腐蚀般的痕迹。
阿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忙收回心神,紧紧抱住光芒渐渐收敛的心灯。她再看那卷轴,除了更加破旧,似乎没什么其他变化,但那丝让她不舒服的阴冷诡异感,却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禾惊疑不定。那暗紫色幽光……和沉波海眼裂隙中的幽冥能量,气息好像!难道这卷轴本身,也被那“污染”侵染了?或者说,它记载的内容,与那污染源头密切相关,所以残留了一丝气息?
心灯的反应如此激烈,显然是将那丝残留气息当成了需要净化的“污秽”。
阿禾心有余悸地将卷轴小心卷好,决定等敖渊回来再给他看。她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危险的开关。
她拿起另外几枚玉简,这些用的是她能看懂的古篆,记载的多是龙宫历代对归墟之眼异常现象的观测记录,以及一些关于“古老契约”的零星推测和警告。里面提到,归墟之眼深处的封印极不稳定,与龙族血脉存在某种“共鸣”或“吸引”,告诫后世龙王非万不得已,不可深入,更不可试图破坏封印。
其中一枚年代最近的玉简(看落款是敖渊祖父在位时所留),甚至含糊地提到,曾有龙王试图探查封印核心,结果引发血脉异动,险些被“契约残力”侵蚀,最后依靠龙宫至宝和某种“外来的纯净愿力”相助才侥幸脱身,自此严令禁止后人靠近。
“外来的纯净愿力”?阿禾心中一动。是指类似心灯的力量吗?难道在更早的时候,也有心灯持有者帮助过龙族?
这个发现让她精神一振。如果历史上有过成功借助心灯之力应对“契约残力”的先例,那他们的把握岂不是更大了?
她正想继续翻阅,寝殿的门被推开,敖渊回来了。
他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沉凝,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察觉的怒意?
“敖渊,你回来啦!”阿禾放下玉简,迎了上去,“事情商量得怎么样?你的脸色……不太好?”
敖渊看到阿禾,神色稍缓,握住她的手:“无妨。只是与皇姐查阅典籍时,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快的记载。”
他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个已经被阿禾卷好的兽皮卷轴上:“你看过了?可有发现?”
阿禾连忙将自己观看卷轴时的感受,尤其是心灯的反应和那丝暗紫色幽光的出现与净化,详细说了一遍,又将自己从其他玉简中看到的关于“外来纯净愿力”的记载说了出来。
敖渊听完,眼中闪过锐光。他拿起那卷《海渊古契残篇》,并未展开,只是以手轻触,闭目感应片刻。
“果然……这卷轴本身,便沾染了一丝极淡的‘契约污染’气息,年代久远,几乎与材质融为一体,寻常难以察觉。也只有同源的祖龙血脉,或心灯这等极致净化之力,才能引动并识别。”他睁开眼,看向阿禾,“你做得很好。净化了这丝残留,也避免了它可能对接触者产生的潜在影响。”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至于你看到的那些记载……确有其事。据秘录所述,约三千年前,当时的东海龙王,也就是朕的曾祖父,曾因封印异动,血脉受到强烈吸引,贸然深入归墟之眼外围,结果引动了‘契约残力’侵蚀。危急关头,幸得一位云游至此、身怀‘明心宗’信物的高僧以无上愿力相助,暂时压制了侵蚀,方才脱身。那位高僧事后留下警示,言明唯有最纯净的‘心灯’愿力,方可克制甚至净化此力,并预言未来当有心灯重现,了结此患。”
他看向阿禾怀中的灯:“如今看来,预言所指,便是你与这盏灯了。”
阿禾听得心潮起伏。原来早在三千年前,就有人预言了今天?这盏灯,还有她,真的背负着这么重大的责任?
“那……那位高僧留下的信物呢?还在吗?”阿禾问。
敖渊摇摇头:“据记载,那位高僧在协助曾祖父脱身后不久便坐化了,留下的信物也在一次龙宫动荡中遗失,不知所踪。只留下那句预言和部分关于心灯特性的描述。”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至少确认了心灯之力的有效性,以及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皇姐那边查阅如何?”阿禾问起敖瑗。
“皇姐找到了部分关于封印外围阵法和空间结构的最古老图录,正在组织精通阵法的长老研究加固方案。”敖渊道,“她也确认,那‘契约污染’对祖龙血脉的吸引力,会随着封印破损程度和靠近距离而急剧增强。我们若要深入,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尤其是削弱这种‘吸引力’。”
他拿起龟丞相送来的那几枚“镇魂玉符”:“这些玉符,结合龙宫秘传的‘锁脉封魂’之术,可在短时间内极大削弱血脉与封印之间的感应。但持续时间有限,且有损元气,不可久用。”
听起来,前途依然布满荆棘。
“那我们什么时候……行动?”阿禾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敖渊沉默片刻,看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越快越好。沉波海眼的封锁阵法只能暂时压制,封印破损处仍在缓慢扩大。皇姐推断,最多还有七日,外围阵法就会达到承受极限。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进入封印破损处,尝试以心灯之力进行净化和修补。”
七日!阿禾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时间如此紧迫!
“不过,在此之前,”敖渊的目光回到阿禾身上,变得柔和而坚定,“你需要彻底掌握心灯‘琉璃净火’的形态,并能将其稳定凝聚、操控。我也需熟悉‘锁脉封魂’之术,并与皇姐敲定最终的行动计划和撤退路线。这七日,将是我们最后的准备时间。”
他握住阿禾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怕吗?”
阿禾迎上他的目光,最初的那点慌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肩而战的勇气。她摇摇头,抱紧了怀里的灯:
“不怕。有你在,有灯在,我们一定能成功!”
夜色深沉,潜渊宫的灯火却格外明亮。在这最后的备战时刻,两人都知道,他们即将踏入的,是比碎星礁更加未知、更加危险的深渊。但为了彼此,为了龙宫,为了东海,他们没有退路。
古老的契约之影,已在深渊之下睁开了眼睛。而手持心灯的光芒,终将刺破这亘古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