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水下游的风突然变软了。
张叙舟领着队员往忘忧村走时,冻硬的裤脚开始化冻,泥水顺着裤管往下滴,在冻土上洇出串深色的印。木萨爹说这村子在民国时很热闹,后来因为格水改道渐渐荒废,只剩几间土坯房立在河岸的沙丘上,像群垂头丧气的老人。
“不对劲。” 苏星潼突然停住脚,银簪在手里转了半圈,银红色的光扫过前方的村子,竟泛起层灰雾,“这村子的方位明明在格水的阳面,按说该暖和,可空气里的寒滞煞没散,还掺了点别的……”
张叙舟也感觉到了。除了寒气,还有股甜腻的味道,像熟透了的野果腐烂在地里,闻着让人发困。他看了眼腕表,护江力在
点稳定跳动,可表盘上的指针开始逆时针转,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回走。
“村里有人!” 小林突然指着最东头的土房。那间房的烟囱正冒着烟,烟柱是诡异的灰黑色,飘到半空就散成碎片,落下来时竟变成细小的意煞雾。
他们悄悄靠近时,听见屋里传来哼歌声。是个苍老的调子,咿咿呀呀的听不清词,却带着种让人放松的魔力,张叙舟的眼皮突然变沉,握着竹笛的手差点松开 —— 这感觉和之前的怠意煞很像,却更隐蔽,像有人在耳边轻轻说 “睡吧,不用管什么老堤”。
“咬舌尖!” 苏星潼突然用银簪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子,疼得倒抽口冷气,“是‘混煞’!把寒滞煞和怠意煞搅在了一起,用声音勾人犯困,用寒气冻人身体!”
张叙舟照做时,舌尖的刺痛让他清醒了大半。他透过土房的窗缝往里看,只见个白发老妪正坐在灶台前烧火,锅里煮着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地冒灰泡。更诡异的是,她的手腕上缠着圈灰雾,雾里隐约能看见个铃铛的形状,随着她哼歌的节奏轻轻晃动。
“是‘忘忧铃’!” 木萨的声音发颤,少年攥着铁锹的手在抖,“我奶奶说过,双川流域有种邪铃,能让人忘了自己是谁,乖乖听铃铛的话……”
话音刚落,老妪突然转过头。她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灰,看见窗外的张叙舟,竟咧开嘴笑了,露出没牙的牙床:“来啦?锅里煮了甜汤,喝了就不冷了,也不记那些烦心事了……”
她起身往门口走,步伐轻飘飘的,脚不沾地。张叙舟发现她的脚脖子上,也缠着圈灰雾,和手腕上的铃铛雾连在一起,像两条灰蛇。
“不能让她开门!” 苏星潼的银簪突然射出道红光,打在门板上。银红色的光刚炸开,就被门缝里渗出来的灰雾吞没,门板上竟瞬间结了层薄冰,“她身上的混煞能吞噬法器的光!”
张叙舟突然想起祖父的话:“对付会装的邪物,就用最实在的东西砸。” 他捡起块带棱角的冻土块,朝着窗台上的个豁口陶罐砸去。
“哐当!” 陶罐碎了的瞬间,屋里的哼歌声突然停了。老妪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手腕上的铃铛雾剧烈翻腾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响。
“有效!” 张叙舟喊道,“这煞怕突然的巨响!”
木萨立刻举起铁锹,朝着院门口的石碾子狠狠砸下去。“咚” 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都在颤。土房里的老妪突然抱着头惨叫,身上的灰雾像被打散的烟,渐渐变淡,露出底下的真面目 —— 她的脖子上有道勒痕,显然是被人强行套上铃铛的!
“是被控制的!” 张叙舟踹开门冲进去。老妪瘫坐在地上,眼神渐渐清明,看见他们,突然哭了:“我是村东头的王婆子…… 他们逼我戴铃铛…… 说不照做就冻死我孙子……”
锅里的灰泡还在冒,张叙舟探头看了眼,里面煮的根本不是甜汤,是些灰黑色的草根,草根上还缠着细小的意煞雾,散发着甜腻的腐味。
“村里还有多少人?” 苏星潼用银簪挑出根草根,银红色的光将草根烧成了灰烬。
“都…… 都在村西头的老井边……” 王婆子哆嗦着,“穿黑袍的人说,要让我们都忘了自己是护江人的后代,等格水的冰化了,就跟着他去挖老堤……”
张叙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护江人的后代?这村子竟然是护江人后裔聚居的地方!黑袍人不光要毁堤,还要断了护江人的根!
他们跟着王婆子往村西头走时,发现整个忘忧村都透着诡异。土房的门都开着,里面空无一人,灶台上的灰还热着,像主人刚离开。路边的鸡窝里,鸡还在咯咯叫,却不敢飞出窝,显然被混煞吓坏了。
老井就在村子最西头,是口青石板围起来的老井,井口盖着块大石板,石板上刻着个模糊的 “守” 字,和老水闸铁柱上的刻痕很像。井边站着十几个村民,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的手腕或脚脖子上都缠着铃铛雾,眼神空洞地望着井口,嘴里哼着和王婆子一样的调子。
而井口旁边,站着个黑袍人。不是之前在回音谷和老水闸遇到的那个,这个黑袍更宽大,帽檐压得更低,手里握着根灰黑色的拐杖,拐杖头是个铃铛形状,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来得正好。” 黑袍人抬起头,帽檐下露出半张脸,左脸上的疤比木萨爹的深,眼神里的寒意比寒滞煞更甚,“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请你们来喝这‘忘忧汤’呢。”
“你是谁?” 张叙舟举起竹笛,护江力在
点震荡,比刚才更活跃,显然身体里的护江魂在愤怒。
“我是谁不重要。” 黑袍人笑了,笑声里带着铃铛的脆响,“重要的是,他们马上就要忘了自己是护江人,忘了怎么守堤,到时候……”
他突然用拐杖敲了敲井口的石板。“咚” 的一声,井里传来阵沉闷的回响,井边的村民们突然像疯了似的,朝着井口扑去,像是要跳下去!
“拦住他们!” 张叙舟扑过去拽住个年轻汉子。汉子的力气大得惊人,像头被激怒的牛,嘴里胡乱喊着:“下去就不冷了…… 下去就忘了……”
苏星潼的银簪射出无数红光,织成张光网,挡在井边。可村民们像没看见似的,拼命往光网上撞,银红色的光网竟被撞得越来越暗,边缘开始结冰。
“他们的执念被混煞扭曲了!” 苏星潼的额头渗出汗珠,“再这样下去,光网会被撞碎的!”
张叙舟突然看向黑袍人手里的拐杖。拐杖头的铃铛每次晃动,村民们就更疯狂一分,显然那才是控制混煞的关键!他突然吹起竹笛,这次没吹《救急调》,而是吹起了双川流域的《治水谣》—— 就是木萨爹教村民们哼的那首,简单,实在,带着股不服输的劲。
笛声刚响起,井边的村民们动作顿了顿。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眼神里闪过丝清明,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张叙舟看见她的脖子上,挂着个褪色的护身符,护身符上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守” 字。
“是护江人的印记!” 张叙舟喊道,“他们心里还有没被忘忧铃勾走的东西!”
木萨立刻跟着哼起《治水谣》,少年的声音虽然嫩,却像颗小石子,投进村民们被混煞搅浑的心湖。张叙舟的笛声越来越响,竹笛的尾端虽然断了银线,却裹着越来越浓的热气,撞在黑袍人的拐杖上。
“叮铃 ——”
拐杖头的铃铛突然发出声刺耳的脆响,像是被烫到了。黑袍人的脸色变了,帽檐下的疤在抽搐:“不可能!你们的破调子怎么可能破我的忘忧铃!”
“因为我们的调子有记性!” 张叙舟的笛声突然拔高,像道暖流冲进村民们的耳朵,“记着祖辈怎么守堤,记着孩子怎么长大,记着这江这水怎么养人!这些都不是你的破铃铛能勾走的!”
井边的村民们动作越来越慢,眼神里的清明越来越多。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突然哭了,死死抱着怀里的孩子:“我不能下去!我男人是护江队员,他让我守着孩子等他回来!”
她的喊声像颗火星,点燃了其他村民的记忆。有个老汉突然想起什么,捡起地上的根树枝,在地上划出 “三叠浪” 的图案:“我爹说过,这是守闸的符……”
“不!” 黑袍人突然举起拐杖,朝着井口的石板狠狠砸下去,“我要让你们全忘了!全忘了!”
“砰!” 拐杖刚碰到石板,就被道突然亮起的金光弹开。是井口石板上的 “守” 字刻痕!无数金色的光点从刻痕里涌出来,像群被唤醒的萤火虫,钻进村民们的身体里。
村民们身上的灰雾瞬间被金光点燃,发出 “噼啪” 的响声,手腕脚脖子上的铃铛雾惨叫着消散。他们晃了晃脑袋,眼神彻底清明了,看着周围的景象,露出茫然又后怕的表情。
黑袍人被金光弹得后退几步,撞在老井的石栏上。他身上的黑袍突然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衣服 —— 是件洗得发白的护江队旧制服,左胸口的口袋上,绣着个模糊的编号。
“你也是护江人!” 张叙舟的心脏猛地一跳。
黑袍人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张叙舟手里的竹笛,眼神里闪过丝复杂的情绪,有恨,有悔,还有丝…… 羡慕?他突然怪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哭腔:“是又怎么样?守江守到最后,守得家破人亡,守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还不如忘了好!”
他猛地转身,跳进老井!
“拦住他!” 张叙舟扑过去时,只抓住片黑袍的衣角。衣角在手里迅速化成灰雾,被风吹散。老井里传来 “咚” 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然后就没了声息。
张叙舟趴在井口往下看,井里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只能听见隐隐的水流声。他捡起块石头丢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回响,显然很深。
“他…… 他死了吗?” 小林的声音发颤。
苏星潼摇了摇头,银簪在井口上方转了圈,银红色的光没探到任何活物的气息,却在井壁上发现了些刻痕,和老水闸铁柱上的守闸人名单很像,只是更模糊,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他只是躲起来了。” 张叙舟握紧了竹笛,“混煞没散,他肯定还在井里,或者…… 井里有通往别的地方的通道。”
护江力的数值突然猛地上涨,,,…… 最后停在
点,善念值后跳着 + 3 亿的红色大字,比在老水闸时又翻了倍。
村民们在互相安慰,说着被混煞控制时的感受,个个心有余悸。王婆子领着大家往村东头走,说要把锅里的毒汤倒掉,重新生火做饭。木萨爹帮着扶老携幼,嘴里还哼着《治水谣》,调子虽然跑了,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劲儿。
张叙舟看着老井的井口,石板上的 “守” 字刻痕还在发光,像只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们。他知道,黑袍人虽然跑了,但这次他们赢了 —— 不仅救了村民,还证明了护江人的记忆和信念,不是什么混煞能勾走的。
风里的甜腻味散了,只剩下格水的清新气息。张叙舟把竹笛插回腰间,摸了摸腕表上
点的护江力,心里踏实得像块被太阳晒暖的石头。
远处传来格水的浪声,像是在为他们鼓掌。张叙舟知道,黑袍人只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暗处等着,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但他看着身边的队友,看着渐渐恢复生气的忘忧村,突然觉得这
点的护江力,能撑得起任何风浪。
他最后看了眼老井的井口,对着漆黑的井底轻声说:“你的忘忧铃勾不走我们的记性,我们会记着祖辈怎么守江,也会记着你曾经是护江人。但我们不会像你那样选,我们会守下去,守得明明白白,守得问心无愧。”
说完,他转身跟上队友的脚步。阳光穿过忘忧村的土房,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双眼睛在说 “加油”。张叙舟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在格水岸边的土地上,踏实得像踩在祖辈们用脚丈量过的老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