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缓缓睁开双眼,眼角滑了两行热泪。
方才这段属于圣剑仙君的悲惨记忆,如同亲身经历,其中的绝望、愤怒、不甘与深沉的父爱,重重地撞击着他的心,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翻腾的心绪,才转动脖颈,向四周望去。
祭台上空空如也,那令人心悸的绿色噬魂怪已踪迹全无。
杨锦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指尖竟然可以来回伸缩,心中一喜,连忙调动内力,却发现体内仙元和法力此刻竟然全部紊乱,周身还不太听使唤。
自从这神秘至宝吞噬了噬魂怪,更将其魂力中精纯的部分炼化吸收,反哺杨锦,使得他的神识之力在仙身允许的范围内暴增了数倍。
尤其是体内的仙元已跃升了数个层级,如同溪流汇入江河,澎湃涌动,只是受限于这混沌之境的特殊法则束缚。
加之他还未能完全熟悉和掌握这股骤然提升的力量,此刻仍旧无法自如行动,被困在这冰冷的祭台之上。
就在这时,旁边那块巨岩之后,一个瘦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正是那个皮肤赤红、面目呆滞,眼神灵动的野男孩。
他睁大了眼睛,紧张地扫视着祭台,确认那令他恐惧无比的绿色虚影确实消失无踪。
当他发觉杨锦虽然姿势未变,似乎并未受到伤害时,这才敢慢慢地、一步一顿地从岩石后挪了出来。
他围着杨锦躺卧之处,警惕地转了两圈,小巧的鼻子轻轻抽动,仔细嗅着空气中的气息。
脸上面无表情,当发现四周没有威胁时,才渐渐放松下来。
他看了看杨锦,没发现异常后,转身再次爬上了旁边那座陡峭的石崖,回到了他惯常潜伏的位置,隐藏了起来。
杨锦注意到野孩那瘦削的臂膀上,三道血色的抓痕依旧触目惊心,在这炼狱山的气息腐蚀下,边缘甚至隐隐有些发黑。
动作之间,明显带着滞涩与僵硬。
又是一连几天,自始至终也没有来过一只凶兽,这让杨锦有些担忧这男孩是否能存活下来时。
只见他竟然从山崖上下来了,拿着一串不知何时采摘的那种苦果。
走到杨锦身边,蹲下身,从上面拔出一个果子,小心翼翼地将果子递到杨锦嘴边。
杨锦心中微暖,努力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随后费力地张开嘴,慢慢咀嚼起那带着苦涩的果肉。
连同之前那不知名水珠的滋养,杨锦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仙身竟然不再消损,他有可能已经融入了此地水土之中。
杨锦凝神屏息,尝试控制体内的仙力去打破周身围绕的红色气息。
然而尝试多次,无法突破,但他能明显的感受到在自己仙力的冲击下,那气息有丝丝松动。
希望的曙光驱散了部分因圣剑仙君记忆带来的阴霾,让他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他正暗自鼓劲,尝试着进一步活动脚踝,企图打破束缚时,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石崖上的野孩情况有些不对。
只见那野孩不再像往常那样潜伏隐匿,反而站到了石崖的边缘,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正极力地向远处眺望。
他瘦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杨锦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催动刚刚增强的神识,小心翼翼地向远处蔓延探查。
果然!
在距离祭台约百丈之外,几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正由远及近!
那气息深沉、却又诡异,而且充满了戾气,正在从不同方向朝这边围过来。
下一刻,那野孩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崖边缩回,整个人蜷缩进崖壁一个狭窄的凹坑里,双手死死抱住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离杨锦有几丈远,连牙齿都因极致的恐惧而发出“咯咯”的磕碰声清晰可见。
他那双原本充满了野性与纯真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与彻底的绝望,甚至连逃跑的念头似乎都已丧失,只是本能地蜷缩着,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即将到来的恐怖。
杨锦心中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很快那几股气息迅速的将这祭台围了起来。
杨锦一寸寸地转动着刚刚恢复些许活动的脖颈,循着野孩那充满恐惧的视线方向,竭力望去。
只见在祭台的边缘,约莫数十丈之外,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身形魁梧,通体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不断流动的黑色气息之中,使得其具体容貌模糊难辨。
唯有一双眸子,穿透了雾气,清晰地映入杨锦的眼帘——
一晃之间,那身影已近在咫尺,杨锦才看清,来的是一个全身乌黑,被黑气弥漫的人形怪物,站在他不远处,眼睛根本不像人的眼瞳,更像是两潭正在沸腾翻滚的血水,赤红、灼热,又充满了戾气。
此刻,这可怕的眸子正死死地、带着一丝审视与漠然,如同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打量着石台上动弹不得的杨锦。
而他的手中,赫然握着一柄造型诡异、令人望之生寒的法杖——法杖的顶端,竟是一个不知源自何处的、完整的仙人头骨,眼窝深处,跳动着两点与那眸子同源的、猩红的光芒。
而在此时,另外三面也来了三位同样装束的黑色同类,其中一位已将野男孩抓在手中,此时正站崖石上,用那空洞的眼神在打量着他。
只见那野骇低垂着头,像一只被人吓破胆的兔子垂着手脚,被那怪物拎在空中,不仅没有一丝挣扎,浑身都在打颤,看来对已经害怕到了极致。
杨锦看到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他调整了呼吸,朝着那不知名的怪物喊道:“我劝你们最好放下他!”
令杨锦心下微奇的是,这四“人”——若还能称之为人的话——竟似乎都能听懂他的言语。
他们周身黑气翻涌,面目模糊难辨,但杨锦能清晰地感觉到,四道冰冷、带着藐视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短暂的寂静后,骤然爆发了四道笑声!
“哈哈哈哈哈——!”
笑声癫狂、刺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与杀意,彼此应和,此起彼伏,竟形成一缕缕音波,震荡着周赤红的气息,恐怕百里之外都能听闻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站在杨锦正前方,那黑气最为厚重、隐隐为首之人,一边狂笑,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喝道:
“无知小儿!
乳臭未干,竟敢在我四兄弟面前大放厥词!
简直不知死活,自寻死路!”
看来四人自视甚高,应该也是仙界或者魔界响当当的人物。
“看你四人黑气弥漫,却不知是否名副其实,故弄玄虚?”杨锦嘴上丝毫不肯示弱,故意流露出几分轻蔑。
然而他心中却甚是焦急,飞速盘算着脱身之策。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挣脱这炼狱山红色煞气的束缚,否则莫说对抗,就连动弹都难,他与那躲在岩石后瑟瑟发抖的小野孩,今日恐怕真要在此地化作飞灰了。
那四怪闻言,彼此对视,眼神交流之间,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趁此间隙,杨锦暗自屏息凝神,意守丹田,试图强行调动体内那源自圣剑仙君、已然磅礴不少的仙法。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力量,如同疏导狂暴的洪流,欲要一举冲开周身那无形的红色气息枷锁。
然而,这炼狱中的气息确实诡异无比,不仅能束缚仙体,而且能驱散体内灵气。
他骇然发现,自己所能掌控的仙法,竟只有微不足道的一小簇,如同星火,其余大部分力量则如同脱缰野马,在体内漫无目的地奔突、波动,难以凝聚在一起。
杨锦长舒一口气,额角青筋暴起,全力催动。
周身束缚的红色气息只是微微一颤,泛起几圈涟漪,略微松动了几分,却远未达到被破开的迹象。
那坚韧的束缚感依旧将他困的死死地。
他方才的挣扎之举,显然已被四魔清晰洞察。
又是一阵更加刺耳的嘲讽扑面而来:
“省省力气吧,小子!
在这炼狱山中,就连三清仙人亦要低头!
还是乖乖想想,待会儿想怎么个死法,或许爷爷们能让你少受点零碎苦头!”
“大哥,跟这连炼狱法则都挣脱不开的鳖孙废什么话!
待小弟我现在就宰了他,让他知道我等的厉害!”
话音未落,左侧一道魔影已在杨锦身前。
一只弥漫着黑色雾气、指甲尖锐如钩的魔爪,已狠狠攥住了杨锦的胸襟,将他如同拎小鸡般从地上提了起来。
杨锦猝不及防,与那怪物几乎脸贴着脸。
他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了对方那隐藏在浓稠黑气后的“眼睛”。
那并非人族的眼眸!
仿佛是两个深不见底、好似一个血色的迷城。
目光与之接触的刹那,杨锦只觉心神猛地一眩,整个人的眼神仿佛都要被吸入那无尽的猩红旋涡之中。
那血洞之中,似有无数弯弯绕绕的诡异通道,通往未知的恐怖深渊。
杨锦心中大骇,暗道不好!
他拼命想要挪开视线,甚至想要闭上双眼,然而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眼皮如同被无形之力拉扯,根本无法闭合!
不仅如此,他的目光仿佛被磁石牢牢吸住,非但无法移开,反而止不住地、不由自主地朝着那血洞深处“窥探”而去,意识随之渐渐模糊,永陷其中。
直到此刻,杨锦才恍然大悟。
为何那小野人从一开始就死死低着头,蜷缩在岩石后,绝不敢抬眼与这些魔物对视半分!
原来根源就在此处,这怪物的眼眸,竟蕴含着如此诡异霸道的摄魂邪术!
就在杨锦心神几乎失守,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那血色幻境深渊的千钧一发之际——
他神魂深处,一丝带着奇异熟悉感的魂魄之力,竟不受控制地自他双目之中逸出,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淡蓝色流光,主动迎向了那怪物的血瞳!
“嗡!”
一声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轻微震鸣。
那缕淡蓝魂力钻入血瞳的迷城之中,杨锦只觉拉扯自己眼神的那股诡异吸力骤然一松!
随即那眼瞳的魔力顿时消散,幻境也自然消失,随后那丝神魂归位。
目光终于“啵”的一声,硬生生从那可怕的血瞳束缚中挣脱了出来。
他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心有余悸。
他不敢再直视那魔物,连忙将视线转向另外几个方向,快速扫过其他三名魔物。
那四魔见杨锦竟能从老三的“血狱魔瞳”中自行挣脱,还能朝周围看去,顿时齐齐发出一声惊“咦”!
笑声戛然而止,弥漫在他们周身的黑气瞬间的凝滞。
显然,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那抓着杨锦的“三弟”更是惊疑不定,他分明感觉自己的魔瞳已然奏效,为何这小子转眼就恢复了清醒?
他不由分说,用另一只魔爪粗暴地掰正杨锦的头,强迫他再次直视自己的血瞳。
然而,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催动魔功,那血洞般的眼眸如何旋转扭曲,杨锦的眼神却始终清明,再未被拖入那幻境之中。
“不可能!”魔物三弟又惊又怒,声如狼嚎,他再次死死掐住杨锦的脖子,咆哮道:
“告诉老子,你是怎么做到的?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古怪?”
杨锦虽脖颈被制,呼吸艰难,却强自冷笑道:
“哼!区区摄魂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尊面前卖弄?
你们这冒着黑气的怪物,看来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
他故意表现得高深莫测,企图拖延时间,寻找四人破绽。
一直冷眼旁观的,那为首的老大,周身黑气翻涌,上前一步,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老三,住手。”
他猩红的目光死死锁定杨锦,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随后好像想到什么一般,惊讶道:“小鳖孙,……你与那‘万世魔尊’,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