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界，名副其实。
天地间仿佛蒙着一层永远无法拭去的尘埃，一切都是单调、压抑、令人窒息的灰。灰色的天幕低垂，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不变的、如同浸透了死水的铅灰。灰色的大地干裂、荒芜，偶尔能看到一些扭曲的、呈现出灰败色泽的怪异植物，如同垂死挣扎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了腐朽、衰败、以及某种未知毒素的灰霾，不仅侵蚀着护体灵光，更如同无形的锉刀，持续磨损着修士的神魂。
韩立此刻的状况，糟糕到了极点。
他半跪在一处由某种巨大生物风化骸骨形成的、相对背风的凹陷处，周身笼罩的五行护体灵光已然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原本整洁的青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灰黑色的污迹与点点已然干涸发黑的自身血迹。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那是灰霾侵入肺腑带来的灼烧感。
更严重的是内伤。为了摆脱那三只堪比真仙后期的“灰魇兽”的追杀，他强行连续施展远距离雷遁，本就尚未完全恢复的法力近乎枯竭，经脉多处受损，丹田内的仙元力漩涡旋转滞涩。最麻烦的是神识，在这灰界之中，神识不仅探查范围被压缩到了不足百里，更时刻承受着那股无处不在的衰败意念的侵蚀，此刻他的识海如同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与难以言喻的疲惫。
“咳咳……”他忍不住咳出一口带着灰气的淤血，眼神中充满了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自那日借助掌天瓶之力，侥幸从空间风暴的余波中挣脱，坠入这该死的灰界，已不知过去了多久。这里没有明确的昼夜交替，时间感变得模糊。他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坚韧与谨慎，在这片死亡之地艰难求生。
然而，灰界的危险远超他的预估。这里不仅环境恶劣，更栖息着无数诡异而强大的本土生灵。那些“灰魇兽”形如巨狼，却通体由流动的灰色烟瘴构成，没有固定形态，能融入环境，擅长精神攻击与腐蚀神通，极其难缠。他之前便是误入了一小群灰魇兽的领地，虽奋力斩杀了数头，却被三头最强的盯上，一路追杀至此，手段尽出才勉强脱身，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尝试过寻找离开的途径，但这灰界仿佛无边无际，空间结构也异常稳固且混乱，难以定位。他也曾远远感应到几股属于其他修士的气息，有灰界本土的，似乎也有和他一样意外落入此地的仙界修士，但彼此间都充满了极致的警惕与敌意，在这资源匮乏、法则残酷的世界，相遇往往意味着厮杀。
“必须尽快恢复……”韩立强撑着取出几颗疗伤和恢复法力的丹药服下，又手握两块中品仙元石，全力运转功法。丹药化作暖流，滋润着受损的经脉，仙元石的精纯能量缓缓补充着干涸的丹田。但此地灵气稀薄且充满惰性，恢复速度远不及外界。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他刚刚入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冰冷恶意的气息，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悄然从侧后方靠近！
韩立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缩！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一直紧绷的神经与战斗本能让他瞬间做出了反应——侧身，翻滚！
“嗤——！”
一道细长、灰暗、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影刺，悄无声息地洞穿了他方才所在的位置，将他身后那坚硬的化石骸骨轻易刺穿了一个小孔，孔洞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正在缓慢扩散的灰败色泽！
影煞！
而且是实力达到了真仙后期，极其擅长隐匿与一击必杀的影煞！
韩立心头一沉，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在他状态最低谷的时候，遇到了灰界中最难缠的猎手之一！
他身形尚未站稳，那道灰影已然如同附骨之疽般再次贴了上来！速度太快，如同鬼魅！又是一道影刺直取他咽喉，角度刁钻狠辣！
韩立咬牙，体内残存的法力轰然爆发，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庚金剑气迎向影刺！
“锵！”
金石交击之声响起，剑气与影刺同时溃散。但韩立却被那股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连退数步，喉头一甜，险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那影煞一击不中，身形再次融入周围的灰色背景之中，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韩立背靠冰冷的骨壁，神识全力展开，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周围每一寸空间，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对方就在附近，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他露出破绽的瞬间。在这种状态下与一个真仙后期的影煞比拼耐心与隐匿，他必输无疑！
不能耗下去！
他眼中厉色一闪，猛地一拍储物镯，数十张各色符箓如同天女散花般激射向四周，轰然引爆！火球、冰枪、风刃、土刺……低阶法术的光芒瞬间将这片区域照亮，能量乱流肆虐！
他并非指望这些符箓能伤到对方，只求能短暂干扰其隐匿，逼其现身！
果然！在能量乱流的边缘，一道极其淡薄的灰影扭曲了一下！
“找到你了！”
韩立低喝一声，一直扣在手中的青竹蜂云剑剑丝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射出！三道纤细透明却锋锐无匹的剑丝，呈品字形封死了那灰影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然而，那影煞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它并未硬撼，身形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竟险之又险地从三道剑丝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同时，它张口喷出一股浓郁的、带着刺鼻腥臭的灰色吐息，如同活物般罩向韩立！
这灰色吐息不仅蕴含剧毒，更能污秽法宝，侵蚀神识！
韩立不敢怠慢，袖袍一拂，元磁神光化作一片灰蒙蒙的霞光扫出，与那灰色吐息撞在一起！
“嗤嗤嗤——！”
元磁神光扰乱能量的特性发挥了作用，灰色吐息被强行削弱、分解了大半，但残余的部分依旧穿透而来！韩立撑起最后的力量加强护体灵光，硬生生扛下，护体灵光一阵剧烈闪烁，几乎破碎，那股腥臭之气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而就在他抵抗吐息的瞬间，那影煞已然如同鬼魅般欺近他身前不足三尺！一只由纯粹阴影构成、指甲锋利如刀的利爪，带着洞穿一切的死亡气息，直插他的心脏！
太快了！太近了！韩立旧力刚尽，新力未生，护体灵光摇摇欲坠，已然来不及闪避格挡！
死亡的气息，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的神魂！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阴影利爪上萦绕的、代表着终结的灰败法则纹路！
要死了吗？
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仿佛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沉沦。
不！
我韩立历经千劫，飞升仙界，尚未寻回婉儿，尚未踏足大道之巅，岂能陨落于此？！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暴戾，如同压抑了万古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吼——！！！”
一声并非从他喉咙发出，却源自他丹田深处、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恐怖魔吼，如同惊雷般炸响！
刹那间，韩立周身原本黯淡的护体灵光，被一股突兀涌现的、精纯、霸道、充满了毁灭与吞噬气息的漆黑魔气所取代！这魔气凝练如实质，如同沸腾的墨汁，将他整个人包裹！
那影煞锋锐无匹的阴影利爪，抓在这突然出现的漆黑魔气之上，竟发出了如同抓挠在万载玄铁上的刺耳声响！火星四溅！魔气只是微微荡漾，便将那致命一击牢牢挡在了外面！
影煞那模糊不清的面容上，第一次露出了拟人化的惊愕与……一丝恐惧！
而韩立，在那魔吼响起的瞬间，便感觉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却又带着熟悉气息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龙，自他丹田最深处苏醒！那股意志充满了混乱、暴戾、贪婪与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他内视之下，只见丹田之中，那一直沉寂的、由大量魔元力与一丝本源构成的黑色魔核，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震颤着！魔核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繁复的古老魔纹，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幽光！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沙哑声音，直接在韩立的识海深处响起：
“啧啧……本座才睡了多久，你小子怎么又混到这般凄惨田地了？连这种藏头露尾的阴影虫子都敢欺负到头上来了？”
魔光！
是魔光的声音！他竟然在此时，此地，苏醒了！
韩立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绝处逢生的庆幸，有对这老魔头苏醒的警惕，更有一种……仿佛找到了某种依靠的奇异感觉。尽管这“依靠”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
“前……前辈？”韩立以神念回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与震动。
“哼，少废话！先把这只烦人的虫子解决了再说！”魔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根本无需韩立操控，那包裹着他的精纯魔气骤然翻涌，化作一只凝实无比的漆黑魔掌，五指如钩，带着撕裂虚空、吞噬一切光线的恐怖威势，以比那影煞更快、更狠、更霸道的方式，反向朝着那惊愕的影煞一把抓去！
魔掌所过之处，连灰界的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丝丝缕缕的黑色空间裂缝随之蔓延！
那影煞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身形猛地虚化，想要再次融入阴影遁走！
然而，在魔光这蕴含了更高层次法则力量的魔掌面前，它的隐匿之术仿佛成了笑话！
“给本座……过来吧！”
魔掌猛地一合！
“噗嗤！”
如同捏碎了一个装满灰水的袋子。
那真仙后期的影煞，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完整，便被那漆黑魔掌硬生生捏爆！精纯的阴影能量与神魂本源，如同遇到了克星，被魔掌瞬间吞噬殆尽，涓滴不剩！
魔掌收回，没入韩立体外的魔气之中。魔光似乎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尽管他并没有嘴）：“味道淡了点，不过勉强能塞塞牙缝。”
韩立看着那影煞消失的地方，又感受着体内那虽然虚弱却在快速恢复的力量，以及丹田中那枚缓缓旋转、散发着令人不安气息的魔核，一时间，竟不知该喜该忧。
魔光苏醒，绝境得脱。
但将这头不知是友是敌、实力深不可测的老魔放出“笼子”，未来是福是祸？
他站在原地，周身魔气缓缓收敛，眼神复杂地望着这片永恒的灰色天地。
灰界之行，因为魔光的意外苏醒，注定将走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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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