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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诏书,正以无可阻挡的速度向帝国四方飞驰而去。

北风呼啸,卷着鹅毛大雪,将永平府外的巨大军营裹上一层厚厚的银装。

帅帐之内,炭火烧得通红,将一众将领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朱棣正与姚广孝等人对着巨大的沙盘,推演着开春后的屯田规划。

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事,也是他唯一的活路。

他必须赶在粮草耗尽之前,让这片冰封的土地为十几万大军长出粮食。

帐外风声如鬼哭,帐内却因这艰巨的任务而气氛凝重。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卫兵高亢的唱喏。

“报——!”

“京城八百里加急!天使已到辕门之外!”

“京城”二字,让帐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朱棣正指着沙盘的手指,在半空中僵住了。

他皱起眉头,一丝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才刚过完年,父皇又派人来了?

还是八百里加急。

“宣。”

朱棣沉声说道。

很快,一名身穿大红袍服的年轻太监,在一队全身甲胄的锦衣卫护送下,迈步走进了大帐。

他脸上带着久居宫中特有的、一层粉似的傲慢,扫视了一眼帐内这些杀气腾腾的北方将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丝绸,缓缓展开。

用一种尖锐高亢,足以穿透帐外风雪的声音唱道:“燕王朱棣接旨!”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

他整理了一下王袍,缓步走下帅位。

来到那年轻太监面前,他撩起袍角,单膝跪地。

他身后,姚广孝、丘福、张玉等所有文武官员,都齐刷刷地跟着跪了下去。

“儿臣朱棣,恭请父皇圣安。”朱棣的声音洪亮而恭敬。

年轻太监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诏书开头的那些冠冕堂皇之词,朱棣都自动忽略了。

他的全部心神,都只在后面几个字上。

“……朕年事已高,渐感躬体不安……日夜思念诸子……特诏尔等……一月之内,返回南京,朝觐侍疾尽孝!”

“……钦此!”

当最后一个“此”字落下时,整个帅帐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那尖锐的声音仿佛被帐外的风雪吞没,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回京。

侍疾。

朱棣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但宽大的袖袍之下,一双手早已攥成了拳头,指节根根泛白。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父皇,终究还是对自己动了念头。

而且,是用这样一种看似温情,实则歹毒无比的方式。

这不是诏书。

这是催命符。

“儿臣……领旨谢恩。”

朱棣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伸出双手,从那年轻太监手中接过了那卷仿佛有千斤重的诏书。

送旨的太监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燕王殿下快些准备吧,陛下他老人家可是想您想得紧呢。咱家就不多打扰了,还要去大宁给宁王殿下宣旨呢。”

说完,他便在一众锦衣卫的簇拥下,转身扬长而去。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正眼看过这些为大明镇守北疆的骄兵悍将一眼。

……

送走了传旨太监,帅帐之内那几乎凝固的空气才终于重新流动。

但气氛却变得比之前还要压抑百倍。

“王爷!”

性格最火爆的丘福第一个炸了。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张黑脸涨得通红,走到朱棣面前指着那卷诏书吼道:“这他娘的算什么东西!明摆着就是南京城里那帮酸儒想出来的毒计,要把您骗回去夺了兵权要您的命啊!王爷!您可千万不能回去!”

丘福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油锅,瞬间引爆了所有武将。

“是啊王爷!绝不能回!”

“一旦回了南京,没了兵权,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张玉也站了出来,手按着腰间的刀柄,悲愤道:“我张玉这条命是王爷给的!宁愿战死在这永平府,也绝不回南京去受那帮文官的鸟气!”

一时间,请命声、怒骂声混杂在一起,整个大帐乱成一团。

就连一直站在角落里,最懂得明哲保身的监军刘成,此时也吓得面无人色。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堆满笑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完整。

“王……王爷……老奴也觉得,此事不妥,不妥啊……”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早已和朱棣上了同一条船。

朱棣要是翻了船,他这个私下里与朱棣勾结的“监军”,绝对是第一个被皇帝丢进水里喂鱼的。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王爷……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老奴也活不成了啊!”

整个大帐之内一片嘈杂,所有的人都在用自己最激烈的方式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不能回。

死也不能回。

朱棣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些或激愤、或恐惧的脸。

他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凶险。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父皇是何等人物。为了给皇太孙铺路,杀功臣,戮宿将,血流成河,眼都不眨一下。

自己这个手握重兵的儿子,早已成了他眼中最大的一根钉子。

此次召自己回京,绝对是布下了天罗地网。

最好的下场,是被圈禁至死。

但……那是以“孝道”为名的圣旨。

若是不回,便是向全天下宣告,他燕王朱棣不忠不孝,他要反了。

从此,他将从一个“奉旨靖难”的亲王,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

回,是死。

不回,是反。

朱棣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将那份诏书,缓缓地,推到了他身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身影面前。

自诏书宣读完毕后,姚广孝便一直闭着眼,盘膝坐在那里,像一尊入定的老僧。

朱棣的声音沙哑而又疲惫,像一个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的旅人,在寻找唯一的火光。

“先生……”

“你说,本王该当如何?”

随着他这声低沉的问话,帐内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那个身穿黑色僧袍、面容枯槁的和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