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太极殿。
天光从殿顶的明瓦上投下,在空旷的大殿里映出斑驳的光柱,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没有人交头接耳,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掠过那张空悬的龙椅。
帝国的权力之巅,第一次出现了真空。
“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所有官员都垂下了头,躬身行礼。
李承乾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
他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太子常服,但那身代表储君身份的衣袍,此刻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格外宽大。
他的脸色比昨日更加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走路的步子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叶长安就走在他的身侧,不前不后,刚好是一个能随时伸手扶住他的位置。
少年一身武郡王世子的蟒袍,身姿挺拔,面容平静,与旁边摇摇欲坠的太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百官的注视下,叶长安扶着李承乾,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九级白玉台阶。
他没有让李承乾坐上那张龙椅,而是在龙椅旁边的监国宝座上坐下。
李承乾的身体几乎是陷进椅子里的,他的双手死死抓着扶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叶长安松开手,退后半步,垂手立于宝座之侧。
他一言不发,目光平静地扫过阶下众人。
长孙无忌微阖着眼,狄仁杰面沉如水,褚遂良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尖。
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说话。
大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承乾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孤……”
他只吐出了一个字,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不停地颤抖。
叶长安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朝着李承乾眨了眨眼睛。
“太子姑父,悠着点演,可别演砸了。”
惹得李承乾,连翻白眼,这要我装柔弱的是你,说我演的过的还是你。
随后,叶长安转过身,面向百官。
“诸位大人。”
少年的声音清朗,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太极殿的每一个角落。
“父皇龙体违和,太子殿下临朝监国,然则,殿下仁孝,忧思过甚,以至伤神。”
“国不可一日无主,亦不可一日无序。”
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陡然转冷。
“为稳固朝纲,杜绝宫内外流言蜚“
“太子殿下有旨。”
听到这四个字,所有官员的头都垂得更低了。
“即日起,请魏王殿下、蜀王殿下暂回王府静思,无诏不得外出。”
“为保两位王爷安危,着金吾卫于二位王府日夜守护。”
话音落下,整个太极殿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死水。
一片哗然。
这是要软禁亲王!
还是在皇帝陛下病倒的第二天!
不少官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惊恐地交换着眼神,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长孙无忌和狄仁杰等人依旧垂首不语,仿佛没有听到这道石破天惊的旨意。
“臣,遵旨。”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
蜀王李恪从队列中走出,他对着宝座上的李承乾,对着旁边的叶长安,深深一揖。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行完礼,他便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走出了太极殿。
这份从容,让许多官员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在殿内响起。
魏王李泰走了出来。
他那肥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李承乾!”
李泰用手指着宝座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破口大骂。
“你这个懦夫!废物!”
“父皇尸骨未寒,你就要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了吗?!”
他的声音在太极殿的穹顶下回荡,充满了悲愤与不甘。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叶家的意思?!”
李泰猛地转向叶长安,双眼赤红。
“叶长安!你这个黄口小儿!我李家的大唐江山,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姓来指手画脚了!”
“你们叶家想做什么?想学王莽篡汉吗?!”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李泰状若疯癫,咆哮着,竟猛地向那九级台阶冲了过去。
“保护殿下!”
早已准备好的金吾卫将士一拥而上,从两侧死死架住了李泰的胳膊。
“放开我!放开我!”
李泰疯狂地挣扎着,他的力气极大,几个精锐的金吾卫士兵竟险些被他挣脱。
“李承乾!你会后悔的!你把大唐的江山交到这群豺狼手里,你就是李家的千古罪人!”
他的怒吼声,他的咒骂声,在大殿里久久不绝。
官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看得心惊肉跳。
他们亲眼看着这位素有贤名、最得圣宠的魏王殿下,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一样,被强行拖拽着,一步一步拖出了太极殿。
他挣扎时撞在廊柱上发出的闷响,他被堵住嘴时发出的呜咽,都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天,要变了。
宝座上,李承乾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叶长安依旧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他只是看着李泰被拖拽出去的方向,静静地看着。
直到那嘶吼声彻底消失在殿外。
他才缓缓转过身,对着已经吓傻了的百官,吐出两个字。
“退朝。”
……
东宫,丽正殿。
殿内的熏香也压不住那股凝重的气氛。
叶长安屏退了所有内侍,只身一人站在殿前回廊下。
他看着不远处一根被撞歪了的廊柱,那是刚才魏王李泰被拖出去时,“挣扎”之下留下的痕迹。
少年脸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在这一刻缓缓褪去。
他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容,像极了他的父亲。
一个内侍总管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叶长安没有回头,声音淡淡地响起。
“传令下去。”
“就说太子殿下被魏王惊吓过度,回宫之后便一病不起,卧床休养了。”
内侍总管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