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位看官,上回书说到,慕容栖霞与萧归鹤决意暂离京城这是非之地,以“归山祭祖、联络武林、助朝廷靖海”为由,欲向南唐一行。
然这金銮殿上奏对,岂是易与?
那曹太监虎视眈眈,王尚书等静观其变,龙椅上的天子心思难测。
这一道请归的奏章递上去,是云开月明,还是风波再起?
咱们今儿个,便看这二位俊杰,如何在这朝堂之上,陈情奏对,谋一个光明正大的归乡之途!
寒露过后,霜降未至,金景城的清晨已是寒意沁骨。
镇北侯府书房内,灯亮了一夜。
慕容栖霞与萧归鹤对坐案前,面前摊着一份刚刚拟就的奏章。
字斟句酌,反复推敲,既要表明归乡祭祖、遵奉师命的孝义与诚心,又要凸显联络东南武林、协助朝廷靖海安疆的忠忱与谋划,更需不着痕迹地避开曹谨言等人可能发难的由头。
“此处,‘感念陛下隆恩,无日或忘,本应留侍阙下,竭诚图报’之后,可再加一句,”
萧归鹤提笔,在草稿上添了数行:
“‘然师门急召,言及东南海事,海岸线从北齐国南下至东越国、南唐国,息息相关。或有江湖助力可借。”
“臣闻海寇之患,非独舟师可平,其与沿岸绿林豪强、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牵连甚广。”
“臣之师门,于东南武林略有薄名,或可代为联络,晓以大义,使其不与海寇同流,甚或助官军清剿,则事半功倍。’”
慕容栖霞颔首:
“如此,便将归乡私事,与朝廷公事勾连更紧,且点明了非我二人不可替代之处。东南武林,认的是师门渊源与江湖情面,非朝廷敕命可强求。”
她轻点另一处:
“这里,提及师祖旧日信物出现于死士之手,只模糊说‘偶得江湖故物,牵扯一桩陈年疑案,需归山向师门求证’,不必提及海神教与二十年前之期,以免横生枝节,引人深究。”
“正该如此。”萧归鹤道,“疑案云云,已足够引人联想,却又抓不住把柄。陛下若问,可酌情透露一二,但不宜落于文字。”
奏章最终定稿,誊写工整,用了镇北侯与靖北将军的联名印信。
窗外,天色已呈鱼肚白。
“今日恰逢大朝。”慕容栖霞推开窗,清冷的晨风涌入,带着落叶与尘土的气息,“便在朝上递了罢。”
萧归鹤望着她清减了些的侧脸,低声道:“可想好了说辞?曹谨言必会阻挠。”
慕容栖霞唇角微弯,眼中却无笑意:“他阻他的,我陈我的。陛下心中自有乾坤。走吧。”
宣政殿前,百官肃立。
深秋的晨光穿过高大的殿宇间隙,落在冰冷的汉白玉阶上,映得人须发皆明。
慕容栖霞一身侯爵朝服,萧归鹤亦着靖北将军官袍,并肩立于武官班列前端,气度沉凝,引来不少或明或暗的打量。
钟鼓齐鸣,天子升座。
一番常规奏对后,赵怀瑾目光扫过殿下,温言道:“众卿可还有本奏?”
慕容栖霞与萧归鹤对视一眼,同时出列,躬身行礼。
“臣慕容栖霞、萧归鹤,有本启奏。”二人异口同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刹那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过来。
陆文渊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王崇儒眼帘低垂,周明礼面露好奇,曹谨言则缓缓抬起那双细长的眼睛,目光如冷电。
赵怀瑾似乎也有些意外,抬手道:“二位爱卿平身,奏来。”
慕容栖霞双手捧起奏章,由内侍转呈御前。
她声音清越,将奏章中所请之事,条分缕析,娓娓道来。
从师门急召、归乡祭祖之孝,到东南海患、武林助力之策,再到偶得故物、求证疑案之由。
她言辞恳切,情理兼备,既表明了暂离的不得已,更强调了此行于国朝的可能裨益。
殿中一片寂静,只有她清朗的声音回荡。
不少大臣听得暗暗点头,觉此议虽有些突然,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且于公于私,皆有所本。
然而,未等慕容栖霞话音完全落下,曹谨言那独特的尖细嗓音便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关切:
“慕容侯爷,萧将军,孝义之心,忠忱之念,咱家听了,亦是感动。然则,”
他话锋一转:
“侯爷与将军新立大功,陛下隆恩,封赏方下,正该留京效力,以报君恩。这突然请归,一去千里,时日非短,东北边防,京中事务,岂不耽搁?”
“再者,东南海寇之事,自有兵部、东南都督府统筹,侯爷虽出身江湖,然如今已是朝廷重臣,再以江湖身份往来,是否……于体制不合?恐惹非议啊。”
果然来了。
慕容栖霞神色不变,躬身应道:
“曹公公所言甚是。臣等蒙受天恩,粉身难报,本不敢言离。然师门急召,关乎师祖早年所赠信物出现于诡异死士之手,此物牵连一桩陈年疑案,或有宵小欲借机生事,损害师祖清誉,臣不得不察。此为其一。”
“其二,东南海患,确非臣等职司。然臣尝闻,治水在疏不在堵,靖海亦同此理。海寇之根,半在海上,半在陆上,与沿海豪强、江湖势力千丝万缕。”
“朝廷大军征剿,固然堂皇正道,然若能辅以江湖手段,釜底抽薪,或可收奇效。臣之师门,在东南武林确有几分颜面。”
“此番归去,正好借此机会,代为联络,陈说利害,使其不为海寇张目,若得天幸,或能说动一二豪杰,助朝廷一臂之力。”
“此非以朝廷重臣身份干涉江湖,实是以江湖故旧身份,为朝廷略尽绵薄,亦是为陛下分忧。”
她顿了顿,抬眼望向御座,目光澄澈而坚定:
“至于东北边防,有苏灵霄、王焕、冯蓬等良将镇守,陛下运筹帷幄,兵部调度有方,可保无虞。”
“京中事务,更有陆阁老及诸位大人操持,臣等萤烛之光,离京些许时日,于大局无碍。”
“臣等归期,必在年关之前,届时无论疑案有无头绪,武林联络有无成效,定当速返京师,继续为陛下效力。”
这一番对答,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回应了曹谨言的质疑,又再次强调了此行的必要性与潜在益处,更表明了归期与忠心。
曹谨言眼皮跳了跳,还欲再言。
陆文渊却忽然出列,缓声道:
“陛下,老臣以为,慕容侯爷所言,不无道理。百善孝为先,师门急召,关乎尊长清誉,为人子女者,确难坐视。而其以江湖渊源,为朝廷靖海之事预作绸缪,亦是老成谋国之举,可谓公私两全。”
“侯爷与萧将军年轻有为,然骤登高位,在京中阅历些风土人情,与江湖旧故往来,开阔眼界,于日后辅佐陛下,亦非无益。只要定下归期,妥善交接东北与京中事务,老臣以为,可以准奏。”
陆文渊这一开口,分量自不相同。
他是两朝元老,清流领袖,素来持重,此言一出,不少中间派大臣纷纷点头。
王崇儒看了看陆文渊,又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曹谨言,捻须沉吟道:
“陆阁老所言甚是。然慕容侯爷乃东北柱石,萧将军亦是陛下股肱,二人同时离京,事关非小。不若……准一人之假,留一人在京,既可全孝义,亦不误国事?”
这看似折中之策,实则包藏祸心。
若只准一人,慕容栖霞与萧归鹤势必分离,力量分散,且留京者难免陷入更复杂的局面。
未等慕容栖霞开口,兵部尚书却出列道:
“陛下,臣以为王尚书之议不妥。慕容侯爷所言武林联络之事,非熟知江湖规矩、且在武林中有足够声望者不可为。慕容侯爷出身南唐望月山。”
“萧将军出身东越明月山庄,于此道正是行家里手。二人同去,一东一南,相辅相成,方有成效。若只去一人,恐事倍功半。至于京中与东北,只要安排妥当,短期之内,当无大碍。”
李景明亦出列附和: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且东南海寇之中,疑有海神教余孽,此教狡猾狠毒,善于利用江湖势力。”
“慕容侯爷与萧将军曾与之交手,深知其底细,由他二人借归乡之机查探,或能获知更多隐秘,于朝廷清剿海神教残余,大有裨益。”
朝堂之上,意见分明。
陆文渊、兵部尚书、李景明等倾向于准奏;
王崇儒提出折中,实为刁难;周明礼等人观望;
曹谨言面色阴沉,却未再立即反驳,只是那目光,冷飕飕地在慕容栖霞与萧归鹤身上打转。
龙椅之上,赵怀瑾一直静静听着,看不出喜怒。
直到殿中议论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卿之言,朕已明了。慕容爱卿、萧爱卿忠孝之心,朕甚嘉许。东南海患有蔓延之势,关系三国。若能借江湖之力加以疏导遏制,确是一策。”
你二人师门皆在东南,借此归乡之便,代为联络,探查海寇与海神教之余孽动向,亦属分内。”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慕容栖霞身上:“慕容爱卿所请,朕……准了。”
二字落下,慕容栖霞与萧归鹤心中皆是一松,连忙躬身:“谢陛下隆恩!”
“不过,”赵怀瑾话锋一转,“正如王爱卿所言,你二人乃国之干臣,不可久离。朕予你二人两月之期。年关之前,务必返京。”
“东北事务,暂由兵部直辖,苏灵霄、王焕、冯蓬等人,需按期呈报,不得有误。京中一应事务,妥善交接。”
“此行以探亲、联络为主,务必谨慎,不可轻易涉险,亦不可擅动刀兵,干涉地方军政。若有重大发现,可密折直奏于朕。”
“臣等遵旨!定当谨守陛下训谕,按期返京!”二人再次叩首。
“另,”赵怀瑾想了想,道,“赐慕容爱卿、萧爱卿黄金各五百两,锦缎百匹,以为归乡仪程。”
并赐朕之手书三封,一封予东越国主,一封予南唐国主,言明你二人归乡省亲之事;一封予望月山尊长骆掌门,代为问候。如此,可免沿途关卡及地方不必要的滋扰,也全了朝廷体面。”
这便是额外的恩宠与保障了。
有皇帝手书,东越国和南唐境内几乎可畅通无阻,也是对二人身份的再次肯定。
“陛下天恩,臣等感激涕零!”慕容栖霞与萧归鹤俱是动容。
此举无疑大大减少了他们此行的潜在麻烦。
曹谨言眼角抽搐了一下,终是垂下头。
王崇儒亦不再多言。
陆文渊捻须,露出些许欣慰之色。
散朝后,百官陆续退出宣政殿。
秋风扑面,带着深宫特有的肃杀。
曹谨言经过慕容栖霞身侧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一丝极低的声音,如毒蛇吐信,钻入慕容栖霞耳中:
“侯爷好手段,一路顺风。但愿……真能顺风顺水才好。”
慕容栖霞恍若未闻,神色平静地与萧归鹤并肩而行。
直到走出宫门,上了马车,她方才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总算准了。”萧归鹤亦是松了口气,眉宇间却无多少喜色,“两月之期,年关返京……时间紧迫。东越、南唐往返,加上查探之事,并不宽裕。”
“足够了。”慕容栖霞眸光沉静,“关键不在于时间长短,而在于我们能否查到真相,以及……京城这两月,会发生什么。”
她掀开车帘,望着巍峨的宫城在秋阳下投下的巨大阴影:
“陛下准奏,赐金赐书,是恩宠,也是……暂且将我们这‘变数’移出棋盘。他要看看,没了我们,这棋盘上的棋子,会如何走动。”
“而我们,也需要跳出这棋盘,才能看清某些脉络。”萧归鹤接道,“月湖山庄的死士,二十年前的疑案,海神教教主的线索……这些,或许才是风暴真正的中心。”
“所以,我们必须走这一趟。”慕容栖霞放下车帘,眼中闪过决然,“阿岩。”
“属下在。”一直如影子般随在车旁的阿岩应道。
“我与萧将军离京后,你且留下,统领在京鹤影卫。你们的任务有三。”
“一,密切关注曹谨言、王崇儒、刘锟等人的动向,尤其是与后宫、与东北、与东南方向的任何异常联络;”
“二,留意京中流言风向,若有针对侯府、将军府或东北将领的不利传闻,及时应对,但不必强硬,以收集情报为主;”
“三,与东北苏灵霄、冯蓬保持秘密联络渠道,确保消息畅通。切记,以隐匿自保为第一要务,非万分必要,不可暴露,更不可妄动。”
“是!属下明白!”阿岩肃然领命。
“冯罡,”慕容栖霞看向车内另一侧侍立的少年,“你随我同行。”
冯罡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师父,徒儿愿往!只是……徒儿功夫粗浅,怕路上给师父添麻烦……”
“功夫可以练,阅历需亲历。”慕容栖霞看着他,“此去南唐,山高水长,江湖风物与京城、边关皆不相同,正是你增长见识的好机会。”
“路上我也会继续指点你功课。只是需记住,江湖险恶,尤胜朝堂,凡事多看、多听、少言,一切听令行事。”
冯罡精神一振,抱拳道:“徒儿谨遵师命!定不负师父期望!”
回府之后,二人即刻开始着手准备。
交接政务、安排府中事务、挑选随行护卫、打点行装……诸事繁杂,却有条不紊。
三日后,一切准备停当。
慕容栖霞与萧归鹤进宫向帝后辞行,又至慈宁宫向沐太后请安辞别,礼节周全,无可指摘。
离京那日,天色阴沉,铅云低垂,似有雪意。
大街上不复当日凯旋时的万人空巷,显得有些冷清。
镇北侯府与靖北将军府的车驾简从,悄无声息地驶出城门。
马车驶出金景城巍峨的城门,驰上官道。
慕容栖霞回头望去,那座繁华而森严的帝都,在深秋的雾霭中渐渐模糊,最终化为天际线上一抹沉重的阴影。
“走了。”她轻声说,不知是告别,还是自语。
萧归鹤握住她的手:“回家。”
车声粼粼,向着东南方向,渐行渐远。官
道两旁,草木凋零,原野空旷,唯有天际偶有孤雁南飞,留下几声凄清的哀鸣。
金景城,仁德太上皇所居的重华宫内,一片静谧。
年迈的太上皇赵智坐于暖阁中,听着心腹内侍低声禀报慕容栖霞与萧归鹤离京的消息。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摆了摆手,内侍悄然退下。
慈宁宫中,沐太后正与曹谨言对弈。
闻报,沐太后执棋的手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我何时能如她一般,纵横江湖。”
曹谨言恭敬不语,落下一子,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凤仪宫中,皇后林婉清轻抚尚未显怀的小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眉宇间有一丝轻愁。
宫女低声安慰:“娘娘放心,陛下隆恩,慕容侯爷定能早日回京。”
缀霞宫里,德妃苏云裳则对着陛下新赏的一盆名贵菊花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文渊府邸书房,阁老听完弟子禀报,长叹一声:
“山雨欲来啊。但愿这两个孩子,此行顺利,早日看清迷雾,平安归来。”
而此刻,慕容栖霞与萧归鹤的车驾,已驶出京畿地界。
官道渐窄,行人渐稀,两旁山峦起伏,秋色更深。
“按照行程,约莫三日可至两国边境。”萧归鹤摊开舆图。
他指着道,“过了边境,便是东越的海右郡。届时或可改走水路,顺大运河南下,直抵月湖山庄,更为便捷。”
慕容栖霞颔首,目光却落在地图上一处标注着“烈风峡”的地方,那是通往东南的必经之路,以地势险要、时有强人出没着称。
“传令下去,前方十里歇马打尖,检查车马,尤其是那几辆装了御赐之物和重要文书的车。”她吩咐道,“烈风峡一带,让护卫们打起精神。”
“你担心……”萧归鹤眉峰微蹙。
“曹谨言不会让我们走得这么轻松。”慕容栖霞眸光清冷。
她望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枯枝乱石:
“朝堂上阻挠不成,这漫漫归途,正是下手的好机会。何况,还有那死士背后之人……我们这一动,怕是惊动了不少蛇鼠。”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车队刚刚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道,两侧山坡上忽然响起尖锐的呼哨声!
紧接着,乱石滚木轰隆隆砸下,瞬间堵住了前后道路。
数十名黑衣蒙面、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自山坡草丛中跃出,如饿狼般扑向车队!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目露凶光,手中鬼头刀寒芒闪闪,竟是不发一言,直取慕容栖霞所在的马车!
这正是:
金殿陈情归意决,恩准离京迷雾开。
简从轻车辞帝阙,山高水远故园在。
明有政敌藏祸心,暗有死士谜案待。
方出京畿百里外,悍匪突至刀光寒!
列位看官,您说惊也不惊?
这慕容栖霞与萧归鹤前脚才出京城,后脚就在这荒山野岭遭了悍匪突袭!
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手段狠辣,绝非寻常剪径毛贼,究竟是曹太监派来泄愤阻路的鹰犬,还是那“二十年前疑案”背后的黑手,不欲他二人安然归乡?
慕容侯爷与萧将军虽武艺高强,然则敌众我寡,地势不利,又需护着车驾随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胜负究竟如何?
这南归之路,难道从一开始,便注定步步杀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