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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六年十一月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在居庸关险峻的群峰之间尖啸肆虐。关城巍峨,雄踞于两山夹峙的咽喉之地,厚重的城墙垛口上覆盖着经年不化的、足有三尺深的积雪,在惨淡的日头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古老的居庸叠翠石碑,此刻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被冰雪包裹的轮廓。

凯旋的二十多万大军,如同一条蜿蜒的钢铁巨龙,在积雪中,沉默而坚定地向着这座天下雄关行进。玄黑色的甲胄凝结着厚厚的冰霜,战马的鬃毛和骑士的眉毛胡须都挂满了晶莹的冰溜。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辙碾过冻土的嘎吱声,混合着呼啸的风声,构成一曲苍凉而雄浑的归乡乐章。

中军,“徐”字帅旗与赭黄龙纛在凛冽的朔风中艰难地招展。徐达端坐于他那匹神骏的乌云盖雪之上,猩红的大氅被风吹得笔直向后,如同燃烧的火焰。他面容沉静,独眼微眯,审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关城,眼中不见大战胜利的狂喜,只有历经沧桑后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归意。

他身旁,鄂国公常遇春裹着一件厚重的黑熊皮大氅,依旧被冻得龇牙咧嘴,不停地搓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这鬼门关!比在金山砍鞑子还遭罪!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他说话时,浓密的虬髯上凝结的冰溜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秦王朱樉策马跟在徐达另一侧。他身上那套在金山血战中破损的玄黑重甲已经修复一新,肩吞兽狰狞。那柄巨大的陌刀没有背负,而是被他单手拄着,锋利的刀尖深深插入路旁厚厚的积雪中,如同一根特殊的旗杆。他年轻的脸庞被冻得通红,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大战洗礼后的自信与急切。他看着前方关城下略显混乱的入关队伍,忍不住策马上前,对徐达抱拳请命,声音洪亮:

“大将军!关前拥堵,行进缓慢!让末将率本部先锋陌刀营打头阵,为大军开道清障!保管畅通无阻!”

徐达尚未开口,常遇春先哈哈大笑起来,震得胡须上的冰溜子簌簌掉落:“哈哈哈!小秦王!你这急性子,跟你爹当年一个样!归心似箭了吧?想媳妇了?”

朱樉被说中心事,黝黑的脸膛更红了,梗着脖子道:“常叔叔休要取笑!末将……末将是怕将士们在风雪里冻坏了!”

徐达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摆了摆手:“不必了。居庸关守将自有安排。大军凯旋,当有凯旋的威仪。安心随中军入关便是。”

朱樉悻悻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急切地望向关城方向。

就在这时——

“大明万岁!”

“将士们威武!”

“恭迎王师凯旋——!!!”

一阵突如其来的、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猛地从居庸关高高的城墙上炸响!瞬间盖过了所有的风声、马蹄声!

中军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声浪惊得抬头望去!

只见居庸关那冰雪覆盖的巍峨城墙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影!无数顶灰色的褐色的甚至带着补丁的百姓棉帽在雉堞后面攒动!无数双手臂在寒风中奋力挥舞!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裹着头巾的妇人,有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孩童!他们不顾刺骨的严寒,趴在冰冷的城垛上,朝着关下蜿蜒而来的大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欢呼着!激动的泪水在冻得通红的脸上肆意流淌!

一面巨大的、用无数红布拼接而成的简陋旗帜,被几十个壮汉合力举起,在城楼最高处猎猎招展!上面用浓墨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王师凯旋,万民同庆”!

欢呼声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无数百姓自发带来的简陋食物——冻硬的馍馍煮熟的鸡蛋甚至还有整只冻得硬邦邦的羊腿,从城头上用绳子吊下,或者干脆抛向关下的队伍!虽然大多数都砸在了雪地里,但这笨拙而真挚的举动,却比任何犒赏都更让人心头滚烫!

“爹!爹!我看到爹的旗了!”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城墙上尖声叫着。

“儿啊!娘在这儿!娘在这儿等你回家!”一位老妇人扒着城垛,泣不成声地呼喊。

“杀鞑子的好汉们!辛苦了!”粗豪的汉子们用拳头捶打着胸口,表达着最朴素的敬意。

关下的将士们仰望着城头那密密麻麻、饱含热泪与期盼的面孔,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发自肺腑的欢呼,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冰原征战积累的所有疲惫与严寒!许多铁打的汉子瞬间红了眼眶,哽咽着,努力挺直被风雪压弯的脊梁,朝着城头上的父老乡亲用力挥手,嘶哑地回应着:

“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爹!娘!儿子回来了!”

“大明万胜——!!!”

欢呼声与回应声在雄关内外交织回荡,汇成一股足以融化坚冰的暖流。连常遇春这样见惯生死的悍将,此刻也用力眨巴着眼睛,掩饰着泛红的眼圈,低声嘟囔:“他娘的……风真大……” 徐达挺直了腰背,望着城头,那亘古不变的威严面容上,也终于绽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朱栋策马行在中军靠前的位置,同样被这壮观的景象深深震撼。他穿越者的灵魂,曾无数次在史书上读到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描述,但唯有亲身经历,才真正感受到这八个字背后蕴含的、足以撼动山河的力量!这是民心!是无数普通百姓对和平最朴素的渴望,对浴血卫国的将士最真挚的感激!

燕王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落在了关城下一处地势稍高的烽燧旁。那里,静静地停驻着一辆规制极高、由八匹纯白骏马驾驭的翟车。明黄色的车帷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车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车帘,被一只戴着暖套的手,轻轻掀开了一角。

虽然隔着风雪和距离,朱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温婉端庄,此刻却写满了无尽牵挂与期盼的熟悉面容——娘!是娘!

她显然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没有华丽的凤冠霞帔,只裹着一件素色的狐裘,发髻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的目光急切地在缓缓移动的大军阵列中搜寻着,掠过一面面飘扬的将旗,最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定格在了朱棣的方向。

四目相对!风雪仿佛在这一刻停滞。马皇后的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水光,那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失而复得的狂喜、刻骨铭心的担忧看到儿子们平安归来的无尽欣慰……她抬起手,似乎想挥动,却又紧紧捂住了嘴,肩膀微微颤抖。

一股强烈的酸涩瞬间冲上朱棣的鼻尖,眼眶发热。他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通灵般加速,脱离中军行列,朝着烽燧下的翟车疾驰而去!

战马在厚厚的积雪中奋力奔驰,溅起大片的雪沫。朱棣的心跳得飞快,离家数月,历经生死,所有的思念与牵挂在这一刻汹涌而出!

“娘!”距离翟车还有十余步,朱棣便已飞身下马,因为急切,脚步在雪地中一个踉跄,但他毫不在意,连滚带爬地扑到车前,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仰起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儿臣……儿臣回来了!儿臣不孝,让娘担心了!”

车帘被彻底掀开。马皇后在贴身老嬷嬷的搀扶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下了车。她不顾地上的积雪和冰冷的寒风,几步冲到朱棣面前,颤抖的双手捧起儿子被风雪冻得冰凉却更显坚毅的脸庞。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仿佛要将儿子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心里。滚烫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朱棣的额发和冰冷的鱼鳞甲上。

“我的儿……我的棣儿……”马皇后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母亲最深沉的怜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黑了,瘦了……可有受伤?冻着没有?”她语无伦次地问着,双手不停地摩挲着朱栋的肩膀、手臂,检查着儿子的身体。

“没有,娘,儿臣很好!一点伤都没有!”朱棣用力摇头,抓住母亲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您怎么亲自来了?天这么冷,风雪这么大……”

“娘怎么能不来?”马皇后紧紧反握住儿子的手,仿佛怕他再次消失,泪水涟涟,“娘在宫里,日日听着前线的消息,夜夜念着佛经……开平血战,金山攻坚,乌尔逊河冰窟……娘的心……娘的心都要碎了!娘要亲眼看着你们兄弟……平平安安地回来!”她的目光急切地越过朱棣的肩膀,望向中军方向,“栋儿呢?樉儿呢??儿呢?他们……”

“母后放心!二哥、三哥、四哥都平安!就在后面!”朱棣连忙道,二哥还在神策军处理军务,待会就赶来。”

正说着,中军大队已经行近。朱樉、朱?也发现了烽燧下的母亲和弟弟,惊喜交加,不顾军纪,立刻策马狂奔而来!

“娘!”

“母后!”

朱樉滚鞍下马的动作有些笨拙,魁梧的身躯带起大片雪沫。朱?紧随其后,动作稍显文雅。兄弟二人同样扑倒在马皇后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

“娘!儿子回来了!儿子没给您丢脸!”朱樉拍着胸脯,大声道。

“母后……儿臣……儿臣回来了。”朱?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圈也红了。

马皇后看着眼前三个虽然风尘仆仆、带着战火痕迹,却都完好无损、精气神更胜从前的儿子,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瞬间淹没了她。她张开双臂,将三个儿子紧紧搂在怀中,泣不成声:“好……好……都是娘的好孩子……都回来了……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祖宗保佑……佛祖保佑……”

风雪依旧呼啸,吹动着母子四人紧紧相拥的身影。冰冷的鱼鳞甲与温暖的狐裘相贴,战场归来的肃杀之气与深宫慈母的怜爱之情交融。这一幕,落在缓缓通过关门的将士们眼中,落在城头依旧在欢呼的百姓眼中,成为了洪武六年寒冬,居庸关下最温暖、最动人的画卷。

常遇春远远看着,用熊皮大氅的袖子狠狠擦了把脸,对身旁的徐达瓮声瓮气地道:“天德,你看……这才叫打了胜仗,该有的样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深深的欣慰。

徐达望着烽燧下那感人的一幕,缓缓点头,独眼之中,映照着风雪与亲情,深邃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