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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194章 新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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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虺是被饿醒的。胃里像是揣了一团粗糙的砂石,磨得生疼,喉咙也干得冒烟。他动了动,浑身的伤口尤其是脚踝处立刻传来尖锐的抗议,让他瞬间清醒,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天光已经大亮,浑浊的光线从草棚的破洞漏下来,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阿青和细仔还在睡,细仔的小脸埋在他母亲怀里,睡得并不安稳。老鬼依旧靠坐在棚口那个位置,姿势几乎没变,像是长在了那里,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棚外不再是死寂,也不是昨日的恐慌喧哗,而是一种带着某种刻意秩序的低声忙碌。有人走动,有人低声交谈,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修补窝棚的敲打声。

水虺挣扎着想坐起来,动作牵动了伤处,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这细微的声响惊动了阿青,她立刻睁开眼,看到水虺醒了,连忙起身过来搀扶。“水虺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水虺借着她的力坐直,声音沙哑,“有水吗?”

阿青赶紧拿过那个破瓦罐,里面还有小半罐雨水。水虺接过,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灼烧感。

就在这时,棚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麻杆那颗瘦小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水……水虺哥,您醒了?篾头叔让我来问问,您今天感觉咋样?北滩那边……送东西来了。”

水虺眼神一凝:“送什么来了?”

“一些糙米,还有几条半死不活的鱼。”麻杆低声回道,“篾头叔正在坡口那边清点,说是换刀疤脸他们的。”

动作倒是快。水虺心里冷笑,这老篾头谈判的本事,比他动手阴人的本事也不差。

“知道了。”水虺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你去跟篾头叔说,清点完了,把东西都搬到这边来。”

麻杆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没敢多问,连忙点头:“哎,好,我这就去!”说完,缩回脑袋跑了。

阿青有些不解地看着水虺:“搬到这儿来?”

“嗯。”水虺看着棚外,“既然让我‘说了算’,那这分粮的第一刀,就得从我这棚子门口开始。”

他没再多解释,忍着痛,示意阿青扶他站起来。脚一沾地,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靠着阿青和棚壁,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不能一直躺着,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他让阿青找来那根粗树枝,拄着当拐杖,一步一顿地挪到了棚口,撩开帘子,向外望去。

南坡的景象与昨日又有所不同。血迹虽然还在,但明显被清理过,撒上了新的尘土。一些窝棚正在修补,人们看到他出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复杂地望过来,有敬畏,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几个半大的孩子远远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点点害怕。

老篾头佝偻着身子,正指挥着两个人将几个不大的麻袋和一只破木桶往坡上抬。看到水虺站在棚口,他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东西不多,聊胜于无。”老篾头指了指那些东西,“估摸着也就够南坡的人对付两三天的嚼谷。”

水虺看着那点可怜的“战利品”,心里清楚,这恐怕还是老篾头尽力争取的结果。北滩的龙爷,就算暂时低头,也不可能吐出太多油水。

“辛苦了。”水虺点了点头,“就放这儿吧。”

东西被放在草棚外的空地上。麻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黄褐色的糙米,木桶里几条巴掌大的小鱼有气无力地翻着白肚皮。

南坡的人渐渐围拢过来,看着那些粮食和鱼,眼睛里冒出绿光,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没人敢上前。

水虺拄着树枝,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人群。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一双双因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他看到了昨天跟着他一起冲杀的几个青壮,也看到了那些躲在后面瑟瑟发抖的老弱。

他清了清嗓子,那嘶哑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传开:“东西不多,是北滩赔过来的。怎么分,我说了算。”

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昨天出了力、挂了彩的,优先。”水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麻杆,你记一下名字。受伤重的,多分半碗米,一条鱼。只是跟着吆喝、没动手的,按人头,每人先分一小碗米,让孩子和老人先领。”

这个分法,谈不上多公平,但至少在眼下,照顾到了最需要安抚的群体,也体现了对“功劳”的认可。

老篾头站在一旁,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默默地看着。

麻杆赶紧应了一声,找来一块烧黑的木炭,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破木板上,歪歪扭扭地开始记名字。

分粮开始了。过程比水虺想象的还要艰难。每一碗米,每一条小鱼,都牵动着无数双饥饿的眼睛。有人因为觉得自己分得少了而低声抱怨,有人为了争先而后推搡,孩子的哭闹声,女人的哀求声,混杂在一起。

水虺拄着树枝,沉着脸站在那里,脚踝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必须撑着。他看着那些因为分到一点点粮食而露出卑微笑容的脸,看着那些因为没轮到自己而焦急张望的眼神,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

这就是权力吗?掌握着别人活命的资源,却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会被这饥饿的浪潮吞没。

“水虺哥,我的呢?我昨天也扔石头了!”一个半大的小子挤到前面,眼巴巴地看着他。

水虺认得他,昨天确实在人群里看到他扔过石块。“名字记上了吗?”他问麻杆。

麻杆看了看木板,点了点头。

水虺示意阿青从米袋里舀出小半碗米,递给那小子。小子接过碗,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连连鞠躬:“谢谢水虺哥!谢谢水虺哥!”然后飞快地钻出了人群。

分粮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结束。拿到粮食的人欢天喜地地散去,赶紧回去生火做饭,没轮到的则眼巴巴地看着空了的麻袋和木桶,脸上写满失望。

地上,只剩下一些洒落的米粒和一点鱼鳞。

水虺疲惫地挥了挥手,让麻杆把空麻袋和木桶收拾走。他感觉比打了一架还要累。

“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老篾头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低声说了一句,“以后,这种事会越来越多。”

水虺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些渐渐散去的、佝偻的背影。他抬头,望了一眼北滩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深不见底的老狐狸,最后,目光落回草棚里那个始终沉默的老人身上。

这乱岔河的新泥,已经沾满了他的裤腿,沉重,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