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159章 溃兵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野人沟的日子,像一潭被搅浑后又勉强沉淀下来的死水,表面似乎恢复了往日的麻木与沉寂,但底下却涌动着更复杂、更危险的暗流。陈渡的伤势在草药和王郎中那句“死不了”的保证下,缓慢而坚定地好转。他已经能在孟婆婆和阿青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喝些稍稠的菜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正一点一点地重新凝聚。

阿青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父亲,喂药、擦脸、陪着说话,小小的身影忙碌而坚定。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眼里属于孩童的天真被一种过早到来的沉静取代,只有在看到父亲多喝下一口粥,或者睡得更安稳些时,才会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浅笑。

陈望依旧被捆在角落,像一件被遗忘的破烂行李。他不言不语,不饮不食,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水虺和李老汉不敢怠慢,日夜轮守,生怕出半点差池。老葛那边再没明着来找麻烦,但他手下的那几个汉子,在沟里活动的身影明显频繁了许多,眼神扫过陈渡他们落脚处时,总带着一种阴冷的审视。

老鬼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他不再轻易离开落脚点太远,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能俯瞰沟口和通往老葛棚子方向的位置,那把柴刀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偶尔会和孟婆婆低声交谈几句,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地观察着,像一块历经风霜的岩石。

这天下午,天色依旧阴沉。沟里来了几个真正意义上的“新人”。不是像陈望那样伪装潜入的,而是三个丢盔弃甲、浑身血污和泥泞的溃兵。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跌进沟口,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一进来就瘫倒在泥地里,贪婪地呼吸着,仿佛连挪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的到来,在死水般的野人沟里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沟里那些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饥饿和绝望之外的情绪——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的恐惧。

老鬼立刻站起身,示意水虺和李老汉看好陈望,自己则快步走了过去。孟婆婆和三娘也紧张地望向那边。

老葛也带着人出现了,他站在不远处,小眼睛眯着,打量着这几个不速之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老鬼蹲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溃兵身边,那溃兵年纪不大,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皮肉外翻,看着骇人。

“兄弟,从哪儿来?”老鬼递过去一个装水的破葫芦,声音不高。

那溃兵猛地抢过葫芦,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呛得直咳嗽,好半天才喘着粗气,眼神涣散地看着老鬼,声音嘶哑:“北……北边……保州……城破了……都死了……都死了……”

保州?那是北边一个还算重要的城池,距离此地已有数百里。城破的消息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心头。

“什么人打的?”老鬼继续问。

“不知道……看不清……穿着黑衣服……像鬼一样……”溃兵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们不要俘虏……见人就杀……我们……我们是拼了命才跑出来的……”

黑衣人!又是黑衣人!

老鬼的心猛地一沉,和陈渡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些黑衣人的活动范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广,手段也更酷烈。

“北边……现在什么情况?路还能走吗?”老鬼追问。

“走?”溃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走不了啦……全乱了……到处都是兵,到处都是土匪……关卡查得比铁桶还严……说是抓奸细,其实就是抢东西……我们……我们算是回不去了……”

他的话,彻底打破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关于“北边或许是生路”的侥幸。细仔之前听来的“假消息”似乎得到了印证,北边非但没有撤军,反而因为战事吃紧,封锁得更加严密,情况比野人沟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加危险。

另一个溃兵蜷缩在地上,喃喃自语:“完了……都完了……这天下……没咱们的活路了……”

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从这几个溃兵身上蔓延开来,感染着沟里每一个听到他们话语的人。

老葛站在那里,听着溃兵的话,肥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那双小眼睛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挥了挥手,对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立刻有两个汉子上前,将那几个几乎不能动弹的溃兵半扶半拖地弄走了,方向正是他的那个棚子。

老鬼看着老葛把人带走,眉头紧锁。老葛控制信息的源头,也控制着进入野人沟的“新人”,他的势力,在无形中又增强了。

他回到落脚处,把打听到的情况低声跟陈渡和孟婆婆说了。

陈渡靠在干草上,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身下的草垫,良久,才缓缓道:“黑衣……火鸦……漕银……青蚨……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他睁开眼,看向老鬼:“老葛把人带走,不会只是发善心。他要么是想从溃兵嘴里挖出更多关于北边战局和黑衣人动向的消息,要么……是想把这几个人,也变成他手里的刀。”

老鬼点了点头,脸色凝重:“我知道。咱们得早做打算了。这野人沟,不能再待下去了。”

可是,出路在哪里?北边已成死地,南边山口有兵守着,后山小路被老葛看得死死的,外面又是兵荒马乱……

一时间,沉重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每个人。

就在这时,被捆在角落、多日如同哑巴一样的陈望,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某种怪异腔调的低笑。

“呵呵……现在才知道……晚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刺,扎进众人耳中。

水虺怒目而视:“你个狗东西!闭嘴!”

陈望却不再理会他,只是重新闭上眼睛,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众人的幻觉。

但阿青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着陈望,又看了看眉头紧锁的父亲和鬼叔,心里那股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走到陈渡身边,小声问:“爹,我们……我们还能出去吗?”

陈渡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动作缓慢而温柔。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油布外那片灰暗的天空,目光似乎要穿透这沉重的阴云,望向某个未知的远方。

“运河……总有流向大海的一天。”他低声说,像是在回答阿青,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的话音落下,油布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细仔,他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惊慌。

“不好了!不好了!老葛……老葛带着人,往……往这边来了!还……还跟着刚才那几个当兵的!”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短暂的安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