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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141章 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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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人沟的夜,冷得钻心。那点微弱的篝火,只能照亮方寸之地,驱不散浸透骨髓的寒意,也压不住沟里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咳嗽声和呻吟。陈渡靠在岩石上,半昏半醒,额头滚烫,身体却一阵阵发冷。孟婆婆摸着他的额头,干瘪的嘴唇抿得更紧。

阿青蜷在父亲身边,把小脸贴在他没受伤的胳膊上,试图传递一点温暖,自己却冻得微微发抖。三娘把丫蛋紧紧裹在怀里,母女俩依偎着汲取热量。老鬼坐在火堆旁,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柴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黑暗中那些影影绰绰的窝棚。水虺、李老汉和吴念清挤在一处,沉默地看着跳动的火苗,脸上是同样的茫然和疲惫。

“得想法子给他降降温,”孟婆婆嘶哑地说,她看了看那见底的破水罐,“水也不够了。”

老鬼站起身:“我再去打点。”他拿起罐子,又顿了顿,看向黑暗里溪流的方向,想起那半大小子细仔的话。

“我跟你去。”水虺也爬起来,搓了搓冻僵的手。

两人刚离开没多久,那个独臂老兵老石头,又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他蹲在火堆旁,伸出独臂烤着火,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昏迷中的陈渡。

“发热了?”他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孟婆婆点了点头,没说话。

老石头用那只好手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用脏兮兮的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孟婆婆:“喏,就这点底子了,兑水给他擦擦身子,或许能顶一会儿。”

孟婆婆接过,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小撮粗砺泛黄的盐粒。在这地方,这比金子还珍贵。

“这……这太贵重了……”孟婆婆有些迟疑。

老石头摆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人都快没了,东西留着下崽儿?这沟里,哪天不死人?看这后生……不像是个短命相,能拉一把是一把。”他顿了顿,补充道,“省着点用,化开了,擦额头,腋窝,腿弯。”

孟婆婆不再推辞,干枯的手指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盐粒倒进剩下的一点清水里,用布蘸了,开始给陈渡擦拭。盐水刺激着伤口,陈渡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

阿青在一旁看着,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老石头没离开,就蹲在那里烤火,像是随口闲聊,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沟里啊,像口大锅,啥人都往里扔。有像我们这样的溃兵,有逃租逃债的农户,还有躲仇家的、走投无路的……刚进来时,谁不想着活下去?可这地方,磨人呐……”

他叹了口气,火光映着他半边沧桑的脸:“吃的没有,喝的勉强,病起来没药,只能硬扛。扛过去,算你命大;扛不过去,往那边乱石堆一扔,喂了野狗,也算干净。”

他的话像冰冷的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三娘把怀里的丫蛋搂得更紧,仿佛怕被这绝望吞噬。

“就没……没人管吗?”吴念清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声音有些发飘。

“管?”老石头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嘲讽,“谁管?官府?军队?他们忙着抢地盘呢!这野人沟,就是被忘掉的一角。外面的人,巴不得我们都死绝了干净。”

正说着,老鬼和水虺端着半罐水回来了,脸色都不太好。

“妈的,上游那石窝子也快干了,就接了这么点。”老鬼把水罐放下,骂了一句。他看到孟婆婆在用盐水给陈渡擦拭,又看到一旁的老石头,愣了一下,没多问,只是冲老石头点了点头。

老石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夜里惊醒点,这沟里不太平,有时候为半块发霉的饼子都能打出人命。”他说完,佝偻着身子,又慢悠悠地晃回了自己的窝棚那边。

有了那点盐水,陈渡的高热似乎稍微退下去一点,呼吸也平稳了些。但众人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老石头的话,像一层更厚的阴云,笼罩在心头。

后半夜,风更大了,吹得窝棚上的茅草呜呜作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篝火快要熄灭,没人再去添柴,那点珍贵的柴火要留着明天用。

黑暗中,各种细微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远处窝棚里传来的压抑的哭泣,痛苦的呻吟,还有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在垃圾堆里翻找的窸窣声。

阿青靠在父亲身边,又冷又怕,怎么也睡不着。她睁大眼睛,看着黑暗中那些模糊的影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

突然,靠近他们这边的一个窝棚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扭打声,夹杂着孩子惊恐的哭叫和一个女人尖利的咒骂。

“给我!那是留给我娃的!”

“放屁!老子也快饿死了!”

“滚开!你这天杀的!”

老鬼猛地站起身,柴刀已经握在手里。孟婆婆也警惕地望过去。

扭打声持续了片刻,伴随着一声闷响和女人的一声短促惨叫,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只剩下孩子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泣。

沟里其他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连一点探看的动静都没有。冷漠,已经成了这里的生存法则。

老鬼缓缓坐下,柴刀依旧紧握,脸色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天快亮的时候,下起了冰冷的雨夹雪,细密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气温骤降,寒意如同无数根细针,穿透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

陈渡被冻得醒了过来,浑身抖得像筛糠,牙关咯咯作响。孟婆婆和三娘把能盖的东西都盖在了他和孩子们身上,但依旧是杯水车薪。

“这样不行……得……得生火……”陈渡牙齿打着颤,虚弱地说。

可柴火是湿的,那点宝贵的火种在凌晨的寒风中显得如此微弱。

就在这时,那个叫细仔的半大小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怀里抱着几根相对干燥的树枝,脸上被冻得青紫。他怯生生地把树枝放在将熄的火堆旁,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老鬼放在旁边的、昨天剩下的那小半块硬饼。

老鬼看着那几根救急的柴火,又看看细仔渴望的眼神,叹了口气,把饼子掰了一小半递给他。

细仔一把抓过,塞进嘴里,连咀嚼都顾不上,拼命往下咽,噎得直伸脖子。

“谢……谢谢……”他含糊地说完,又飞快地跑开了。

有了这几根干柴,老鬼小心地引燃了火堆,虽然烟雾大了点,但总算重新带来了些许暖意。众人围拢过来,贪婪地汲取着这救命的热量。

雨雪渐渐停了,天色蒙蒙亮。沟里的一切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肮脏的白色,更添了几分死寂。

陈渡靠着那点温暖和意志力,似乎又熬过了一关。他微微睁开眼,看着灰白色的天空,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老鬼凑近他:“老陈,你有主意?”

陈渡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远处那个独臂老兵老石头的窝棚方向。

“找他……聊聊……这沟里,谁……消息最灵通……谁有……门路……”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野人沟绝非善地,但他们这群残兵败将,贸然出去更是死路一条。必须了解情况,找到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丝离开或者获取资源的缝隙。

老鬼点了点头:“明白了。我去。”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衫,朝着老石头的窝棚走去。新的一天,在这绝望的野人沟里,寻找生机的尝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