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道尽头,风更大,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那七八个黑衣人就站在那里,像生长在悬崖边的黑色石头,沉默,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为首那个戴着金属面具的男人,目光如同实质,刮过青娘脸颊未干的血痕,扫过老哑巴手中紧握的断橹,最后落在阿青苍白惊恐的脸上。
“青娘子,好久不见。”面具人的声音透过金属滤出来,带着一种扭曲的嗡鸣,听不出年纪,只有刺骨的寒意,“为了找你,还有这位……老船夫,可费了我不小的力气。”
青娘短刀横在身前,眼神锐利如初,但微微起伏的胸口暴露了她此刻的虚弱和紧绷。“‘鬼见愁’座下,‘铁面’判官亲自出马,真是看得起我们。”
铁面判官?阿青心里一颤。这名字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
“老刀呢?”铁面判官慢悠悠地问,像是在闲聊,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空气都凝固了。
“死了。”青娘回答得干脆。
铁面判官似乎并不意外,金属面具下的嘴角扯了扯:“可惜了。那批货,他藏哪儿了?”
“不知道。”青娘冷笑,“你们‘鬼见愁’不是号称耳目通天吗?自己去找。”
铁面判官摇了摇头,像是惋惜:“青娘子,你这又是何苦?为了老刀那点不值钱的义气,把自己和这两个不相干的人都搭进去?”他的目光转向老哑巴和阿青,“这老头,这丫头,跟你什么关系?值得你带着他们闯这蛇盘道?”
“路上捡的。”青娘语气平淡,“看不惯你们‘鬼见愁’赶尽杀绝的做派。”
“呵。”铁面判官发出一声短促的、毫无温度的笑声,“乱世里,讲道义的人都死得早。”他向前踏出一步,身后的黑衣人也同时逼近一步,兵刃在稀薄的日光下闪着寒光。“最后问一次,货,在哪儿?说出来,我给你们一个痛快。”
老哑巴一直沉默着,此刻,他微微挪动脚步,将阿青更严实地挡在自己和湿冷的岩壁之间。他手中的断橹握得更紧,手背上青筋虬结。他没有看铁面判官,浑浊的眼睛扫视着对方几人的站位和脚下的栈道,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看来是没得谈了。”铁面判官叹了口气,语气却骤然转冷,“杀了。”
命令一下,最前面的两个黑衣人立刻如同猎豹般扑了上来!一人持刀砍向青娘,另一人则挥舞铁尺,直取老哑巴面门!
青娘娇叱一声,短刀化作一团银光,迎向持刀者,刀锋碰撞,火星四溅!她虽然受伤,但刀法狠辣精准,一时间竟与对手斗得旗鼓相当。
老哑巴面对横扫而来的铁尺,不闪不避,断橹猛地向上撩起,厚重的橹头精准地磕在铁尺中段!
“铛!”一声巨响,那黑衣人只觉一股巨力传来,铁尺险些脱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他骇然看向老哑巴,这干瘦老头的力气大得超乎想象!
老哑巴一击得手,毫不停留,断橹借着反震之力划了个半圆,带着恶风砸向对方头颅!那黑衣人慌忙举尺格挡,又是“铛”的一声,他被震得连连后退,撞在岩壁上,气血翻涌。
但对方人多。另外几个黑衣人见同伴受挫,立刻一拥而上!刀光剑影瞬间将老哑巴和青娘淹没。
阿青蜷缩在岩壁角落,看着眼前这场在狭窄栈道上爆发的惨烈搏杀,心胆俱裂。刀锋擦着老哑巴的脖颈掠过,断橹砸碎了一个黑衣人的肩胛骨,青娘的短刀划开了另一人的腹部,肠子都流了出来,腥臭扑鼻。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混合着深渊的风啸,构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老哑巴和青娘背靠着背,互相掩护,浴血奋战。老哑巴的断橹势大力沉,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力量,往往能逼退数人。青娘的短刀则诡异刁钻,专攻要害,速度奇快。
但对方毕竟人多,而且都是好手。久守必失。青娘一个疏忽,手臂被刀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动作顿时一滞。一个黑衣人瞅准机会,一刀刺向她心口!
“小心!”老哑巴怒吼一声,不顾自身,断橹猛地横扫,逼退身前之敌,同时侧身撞向那个偷袭青娘的黑衣人!
“噗嗤!”刀锋入肉的声音。
老哑巴身体一僵,那黑衣人的刀,深深刺入了他的肩胛!而他撞开对方的同时,断橹也狠狠砸在了那人的胸口,隐约传来肋骨断裂的声响。
“老伯!”阿青失声尖叫。
青娘趁机一刀结果了那个被老哑巴撞开的黑衣人,回头看到老哑巴肩上插着的刀,眼眶瞬间红了。“老哥!”
老哑巴闷哼一声,反手拔出肩上的刀,带出一股血箭。他看也不看伤口,将刀扔下深渊,嘶哑地对青娘吼道:“带丫头走!我挡住!”
他挥舞着染血的断橹,如同疯虎,竟一时将剩下的几个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
青娘看着老哑巴决绝的背影,又看看吓得浑身发抖的阿青,一咬牙,拉起阿青就往栈道尽头、那片被黑衣人堵住的山脊冲去!她知道,这是老哑巴用命换来的唯一机会!
“想走?”一直冷眼旁观的铁面判官冷哼一声,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拦在了栈道出口,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对漆黑的、闪着幽蓝光泽的分水刺。“问过我没有?”
青娘将阿青往身后一推,短刀指向铁面判官,眼神决绝:“你的对手是我!”
两人瞬间战在一处!铁面判官的身法诡异,分水刺招式狠毒,专攻关节要害。青娘本就带伤,此刻更是险象环生,全靠一股悍勇之气支撑。
另一边,老哑巴独斗四五个黑衣人,肩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但他依旧死死守住栈道狭窄处,不让他们过去支援铁面判官。断橹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他生命最后的光和热。
阿青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到青娘为了给她争取时间,硬生生用肩膀扛了一记分水刺,锁骨都可能碎了,却反手一刀在铁面判官手臂上划开一道血口。她看到老哑巴后背又被砍了一刀,踉跄了一下,却依旧如同磐石般屹立不倒。
没有退路了。栈道下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杀红眼的黑衣人。
就在这时,青娘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她猛地格开铁面判官的分水刺,拼着后背空门大开,厉声对阿青喊道:“丫头!接着!”
她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东西,奋力抛向阿青!
铁面判官眼神一厉,分水刺如同毒蛇般刺向青娘空门大开的后心!
“噗——!”
分水刺透体而过。
青娘身体猛地一颤,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她看着阿青接住了那个油布包,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极其复杂的笑容,然后缓缓软倒在地,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失去了光彩。
“青姨——!”阿青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几乎在青娘倒下的同时,老哑巴也终于力竭,被一个黑衣人一脚踹在胸口,喷着血倒飞回来,重重摔在阿青身边,手中的断橹也脱手飞落深渊。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无力地倒下,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逼近的黑衣人和铁面判官。
铁面判官拔出分水刺,看都没看青娘的尸体,一步步走向阿青和她手中的油布包。
“把东西给我。”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阿青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青娘体温和鲜血的油布包,看着倒地不起、气息奄奄的老哑巴,看着步步紧逼的死神,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反而让她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猛地站起身,对着铁面判官,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你们这些坏人!不得好死!”
然后,在铁面判官和那些黑衣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转身,拉着几乎昏迷的老哑巴,朝着栈道外侧那云雾翻涌、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纵身跳了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最后看到的,是铁面判官那张金属面具上,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坠落,无尽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