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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289章 秤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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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舱石的消息,像滴入热油的冷水,在清江浦那些有心人的心里炸开了。赵老头更加神出鬼没,整日不见人影,据说又去了临河镇,翻找更老的卷宗。张头往镇公所跑得更勤了,眉头锁成了死疙瘩。孙工依旧带着人在河湾忙碌,打桩声不绝,只是工人们的脸上,少了之前的轻松,多了几分谨慎和疑惧。

林老先生让青娥多备了些安神定惊的药材,这几日来抓药的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心慌气短的症状。

阿青还是每天去给老鱼头送药。铁桩接过药罐时,会低声道谢,话依旧不多。有次阿青看到铁桩在船头磨一把鱼叉,磨得嗤嗤作响,雪亮的叉尖在日光下闪着寒光。他的眼神比叉尖还冷,望着河湾工地的方向。

刘三的状况时好时坏。清醒时,就抱着那个破拨浪鼓发呆,喃喃喊着“小草”;糊涂起来,会突然抓住铁桩的胳膊,惊恐地指着河水喊:“船!大黑船!来接我了!”铁桩也不恼,只是用力按住他,直到他力竭昏睡。

这天下午,阿青从河边回来,看见济世堂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独轮车,车上放着些简单的木工家伙什。一个穿着打补丁粗布衣、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正坐在门槛旁的阴凉里歇脚,拿着个破旧的葫芦水壶喝水。

林老先生站在门口,正和那老头说话。

“……老哥从南边来?”

“嗯呐,”老头抹了把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异乡口音,“听说这边要修大桥,寻思着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点木工活计。”他拍了拍身边的独轮车,“家伙什都带着哩。”

“这年头,哪里都不容易。”林老先生叹道。

“谁说不是呢,”老头也跟着叹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风霜,“俺叫孙老七,干了一辈子木匠,老了老了,倒要出来讨食吃。”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老先生,听说咱这河湾前阵子不太平?还捞上来点老东西?”

林老先生看了他一眼,含糊道:“嗯,是有点事。”

孙老七咂咂嘴,眼神往河湾方向瞟了瞟,压低声音:“俺刚才从那边过来,瞅着那截黑木头了。啧,那木料,那雕工,有些年头喽……像是……像是大船上的东西。”

阿青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林老先生没接话。

孙老七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俺年轻时,也跟着师傅造过几年船。那等大船的料子,讲究!龙骨、艏柱,非得是上百年的硬木,经得住风浪,扛得住年月。”他伸出粗糙的手,比划着,“尤其是那艏柱,顶要紧!好比一条船的秤杆,一头挑着船头,一头……得压得住整条船的运道!”

“秤杆?”林老先生微微挑眉。

“对喽!”孙老七一拍大腿,“老话讲,艏柱不正,航行不定。那玩意儿,不光是木头,还带着‘势’!一条船是福是祸,是顺风顺水还是磕磕绊绊,跟这‘秤杆’脱不开干系!要是这‘秤杆’本身就不吉利,或者……沾了太多血腥冤屈,那这条船,哼……”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拿起水壶又灌了一口。

他的话,像一阵阴风,吹得人脊背发凉。

阿青看着这个陌生的老木匠,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和那双似乎见过太多事情的眼睛。秤杆?她不太明白,但感觉这个词,比老鱼头说的“船魂”更具体,更沉重。

林老先生沉吟片刻,问道:“老哥见识广,依你看,那截木头……”

孙老七摆摆手,打断了林老先生的话:“老先生,俺就是个讨饭吃的老木匠,瞎咧咧,当不得真。”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俺再去别处转转,看看有没有活计。这地方……挺好,就是这河,看着不太平。”

他推起独轮车,吱呀吱呀地走了,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林老先生站在门口,望着孙老七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阿青走到后院,石头还在练字,已经能歪歪扭扭地写出“小草”和“石头”了。他写得很专注,没注意到阿青回来。

阿青拿出自己的册子,翻到画着黑木头和“很多人”的那一页。她看着那截用炭笔描黑的木头,想起孙老七的话。

秤杆。

她拿起炭笔,在代表黑木头的那幅画旁边,画了一根简单的、两头挂着东西的秤杆。一头,她画了那条简单的船;另一头,她点了很多很多个小黑点。

画完了,她看着那根歪歪扭扭的秤杆。一头是船,另一头是那么多的人。

这秤,是平的么?

她合上册子,感觉心里那沉甸甸的东西,又加重了几分。

傍晚时分,赵老头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济世堂,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惊惶。

“林大夫!林大夫!打听到了!打听到了!”他手里挥舞着几张发黄的纸,“那‘镇河母船’最后那趟航行,管事的不姓周,姓胡!叫胡永财!”

胡?

这个姓氏像根针,扎了阿青一下。她想起了镇上那个早已荒废、贴着封条的胡府。

“胡永财?”林老先生也怔住了。

“对!就是他!”赵老头激动得声音发颤,“临河镇商会的老账房偷偷告诉我的,绝对错不了!那胡永财,就是当年清江浦胡员外的亲叔叔!那船上的货,根本不是什么药材绸缎,是……是胡家通过运河,往南边运的……烟土和军火!”

烟土!军火!

这几个字像惊雷,炸响在济世堂里。青娥手里的药杵“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林老先生猛地站起身,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如果船上真是这些东西,那沉船的原因,就更加扑朔迷离,牵扯的利益和仇杀,恐怕远超想象!那四十七个人的死……

赵老头喘着粗气,继续说道:“那老账房还说,胡永财为人霸道狠辣,得罪的人不少。船沉之后,胡家也派人查过,但没多久就不了了之,像是……像是怕查下去,会引出更大的麻烦!胡永财那一支,后来也渐渐败落了……”

所有的线索,似乎隐隐约约地,都指向了那个荒废的胡府,指向了那段被刻意掩埋的往事。

阿青听着,脑海里浮现出胡府那紧闭的大门,还有墨守规当初潜入胡府后花园,说那里阴煞之气最重……

难道胡府的秘密,和这河底的沉船,本就是一体?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册子。那根她刚刚画下的、歪歪扭扭的秤杆,此刻仿佛真的有了重量,一头是那艘装着烟土军火和四十七条人命的鬼船,另一头,沉沉地压着的,是整个清江浦都讳莫如深的胡家旧事。

这时,河湾方向,打桩的声音又“咚”、“咚”地响了起来,沉闷而固执。

阿青觉得,那每一声响,都像是敲在那根无形的秤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