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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172章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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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师爷安排的住处是宅邸后院一间僻静的厢房。阿青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了,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比之前平稳了些。陈渡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一点。

窗外月色昏暗,透过窗纸,洒下模糊的光晕。清江浦的夜并不安静,远处隐约还有零星的哭喊和犬吠,更衬得这宅子里的寂静有些压抑。

他没有睡意。怀里那张排帮名帖像块烙铁。徐师爷书房里的卷宗,那些零碎的记录,在他脑子里打转。纸人,鬼娶亲,漩涡黑印,不稳定的河床,锚点……还有排帮。

这些碎片之间,一定有一条线连着。

他轻轻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河水特有的腥气灌进来,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草药苦涩味,和他在街上闻到的一样。

这味道……似乎比白天更浓了些。

他凝神细听。除了风声和远处的嘈杂,似乎还有一种极细微的、像是许多人低声啜泣又像是在哼唱古老歌谣的声音,顺着风,从运河方向飘来。

鬼娶亲?

陈渡眼神一凛。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阿青,略一沉吟,轻轻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将树影投在地上,张牙舞爪。他避开可能的耳目,如同狸猫般翻过不高的后墙,落在了外面的小巷里。

巷子漆黑,弥漫着垃圾和污水的臭味。他辨明方向,朝着运河码头潜行而去。

越靠近码头,那股草药苦涩味就越发明显,那诡异的哼唱声也清晰了些。调子确实像是某种喜庆的乐曲,但被放慢了,扭曲了,每一个音符都拖着长长的、哭丧般的尾音,听得人心里发毛。

码头区域比白天安静了许多,大部分难民都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只有少数几个黑影在废弃的船只和堆积的杂物间晃动,像是在寻找什么。

陈伏在一堆湿漉漉的缆绳后面,望向河面。

月光下的运河,像一条巨大的、暗沉沉的死蛇。水面上,果然漂浮着东西!

不是纸人。

是一些白色的、莲花形状的灯,正顺着水流缓缓向下游漂去。数量不多,星星点点,在黑暗中散发着惨白的光。每一盏莲灯中心,都似乎放着一小撮黑乎乎的东西,看不真切。

而在那些莲灯之间,隐约能看到一些更大的、模糊的黑影在水下缓缓移动,带起细微的水波。

不是鱼。

陈渡屏住呼吸,极力望去。借着莲灯惨白的光晕,他勉强看清,那水下移动的黑影,似乎是一些……被水草缠绕着的人形物体!它们随着水流,僵硬地、缓慢地翻滚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水下舞蹈。

是尸体?还是……

那悲切诡异的哼唱声,似乎就是从河中心传来的,伴随着莲灯的漂流和水下黑影的移动,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这就是所谓的“鬼娶亲”?

陈渡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不是厄眼教那种直接的血腥献祭,而是一种更加阴森、更加仪式化的……送葬?

他注意到,那些莲灯漂流的方向,似乎是朝着下游一个特定的区域——那里河道拐弯,水流变得更加湍急,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水湾,岸边是一片黑黢黢的、废弃的船厂。

他决定跟上去看看。

他沿着河岸,借着残破建筑物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尾随着那些漂流的莲灯和水下的黑影。

越往下游走,空气中药草的苦涩味就越发浓烈,几乎到了呛人的地步。那哼唱声也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低语,搅得人心神不宁。

终于,他来到了那片废弃的船厂区域。这里曾经是清江浦最大的造船和修船之地,如今只剩下一排排垮塌的棚屋、生锈的龙门吊和半沉在岸边淤泥里的破船骨架,像一片巨大的、金属与木头的坟场。

莲灯漂到这里,开始在水流的作用下打转,然后一盏接一盏地,无声无息地沉入水中。那些水下的黑影,也随着莲灯,消失在船厂前方那片最为黑暗、水流最为紊乱的河面下。

哼唱声,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河水拍打着废弃船坞的朽木,发出空洞的呜咽。

陈渡伏在一艘倾覆的破船后面,警惕地观察着那片吞噬了莲灯和黑影的水域。那里有什么?是另一个祭坛?还是……“锚点”所在?

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水面再无任何异动。正当他考虑是否要再靠近些查探时,身后极远处,隐约传来了打更的梆子声。

四更天了。

他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死寂的河面,记住了这个位置,然后悄无声息地沿着原路返回。

翻回宅邸后院,厢房里依旧安静,阿青还在沉睡。他轻轻关好窗,坐在凳子上,心绪难平。

今晚所见,超出了他的预料。那不是厄眼教已知的模式。莲灯,水下的“送亲”队伍,诡异的哼唱,还有那浓烈的草药味……这更像是一种融合了民间巫俗和某种未知邪术的新型仪式。

它的目的是什么?与那“漩涡黑印”有关吗?与“河床不稳”又有什么联系?

还有徐师爷。他对此,到底知道多少?他派给自己的那两个人,明天会出现吗?他们会是帮手,还是……监视者?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迷宫入口,每一条岔路都可能通向更深的陷阱。

天快亮时,他才勉强合眼。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陈渡立刻惊醒。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身材高瘦,面色蜡黄,眼神有些阴鸷,腰间挂着一把短刀。另一个矮壮些,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但一双眼睛却不时闪过精光,背后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裹。

“陈兄弟吧?”那矮壮汉子笑着拱手,声音洪亮,“我叫赵干,他叫钱勇,徐师爷派我们来听你差遣。”

陈渡目光扫过两人,点了点头:“有劳。”

“陈兄弟客气。”赵干依旧笑着,“师爷吩咐了,清江浦地面上,我们还算熟,兄弟你要查什么,尽管开口。”

钱勇则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渡看着这两人,一个笑面虎,一个冷阎罗。徐师爷派来的,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先说说,昨晚河上的事,你们知道多少?”陈渡直接问道。

赵干和钱勇对视一眼。赵干脸上笑容不变:“陈兄弟指的是……‘鬼娶亲’?”

“嗯。”

“这事闹了有七八天了。”赵干压低了些声音,“一开始是有人晚上听到怪声,后来就有人看到河上漂纸人,再后来,就是这莲灯和……水下的东西。死了几个人,都是碰了河里漂的东西,或者晚上靠近河边的,脖子上都有那个黑圈圈。”

“官府没查?”

“查了,怎么没查?”赵干一摊手,“捞尸体,问话,也抓了几个装神弄鬼的地痞,可屁用没有!该死还是死,该闹还是闹。邪门得很!”

钱勇在一旁冷冷补充:“捞上来的尸体,检查过,没有外伤,除了脖子上的黑印,就是……内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干瘪瘪的。”

内脏掏空?陈渡想起了上游葬洞里那些被透明软体生物啃噬的骨骸。难道清江浦这里,也有类似的东西?

“那些莲灯,和草药味,是怎么回事?”陈渡又问。

“莲灯是顺着水从上游漂来的,每天都有一点。”赵干说,“至于是谁放的,没人知道。那草药味……据几个老船工说,有点像以前排帮祭祀河神时用的‘迷魂香’,但又不完全一样。”

排帮!迷魂香!

陈渡心中一动。线索似乎又开始向排帮汇聚。

“那些莲灯最后沉没的地方,是哪里?”陈渡盯着赵干。

赵干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和钱勇交换了一个眼神。

“陈兄弟好眼力。”赵干声音更低了,“就在下游那个废弃的‘永鑫船厂’前面。那地方……邪性,平时没人敢去。”

永鑫船厂。正是陈渡昨晚看到莲灯沉没的地方。

“为什么邪性?”

“老辈子传说,那船厂底下,埋着排帮鼎盛时期沉的一艘‘宝船’,说是镇河用的。”赵干咽了口唾沫,“也有人说,那下面直通着龙王爷的宫殿,是‘河眼’。以前排帮还在的时候,每年都要在那里举行大祭。后来排帮没了,那地方就荒了,再后来……就开始闹鬼了。”

宝船?镇河?河眼?

陈渡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难道徐师爷卷宗里提到的“锚点”,就是指的这个?排帮沉下的“宝船”?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清江浦近来所有的诡异,包括那所谓的“鬼娶亲”,可能都是为了松动或者破坏这个“锚点”!

“走。”陈渡当机立断,“去永鑫船厂看看。”

赵干和钱勇脸上都露出一丝犹豫。

“陈兄弟,那地方……白天去也瘆得慌。”赵干劝道,“而且师爷交代,让我们先带你熟悉一下情况,不必急于一时……”

“现在就去。”陈渡语气不容置疑,目光扫过两人,“还是说,你们怕了?”

赵干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陈兄弟说哪里话!既然你决定了,我们兄弟奉陪就是!”

钱勇也冷哼了一声,算是同意。

三人不再多言,离开宅邸,朝着下游永鑫船厂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清江浦,依旧笼罩在灾后的颓败和不安之中。街道上行人稀少,看到他们三人,尤其是赵干和钱勇,都纷纷避开目光。

陈渡走在中间,赵干和钱勇一左一右。他能感觉到,这两人的注意力,至少有一半是放在自己身上的。

监视吗?无所谓了。

他现在只想尽快弄清楚,那永鑫船厂底下,到底藏着什么。那艘排帮沉下的“宝船”,是否就是维系运河平衡的“锚点”?而如今的动荡,是否意味着,有人想拔掉这个“锚点”?

如果“锚点”被拔,这千里运河,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敢细想。

脚步加快,永鑫船厂那片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残骸般的废墟,已经遥遥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