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浓稠的黑血落入水中,没有晕开,而是像一颗沉甸甸的石子,直直坠向深不见底的湖心,消失不见。
“嗒。”
又是一滴。
从神像脸部裂开的细缝中,缓慢而固执地渗出,凝聚,滴落。
在这死寂的、连水波都近乎凝固的空间里,这滴水声清晰得令人心悸。
陈渡和阿青屏住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神像在流血?这尊吞噬了无数生命、冰冷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石头怪物,竟然会流血?
陈渡怀里的那块黑石彻底沉寂了,像一块死物,不再有任何反应。船头的厄眼铁链也一动不动。
刚才的撞击,似乎不仅仅平息了危机,还对这尊神像造成了某种……伤害?
阿青压低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它……它受伤了?”
陈渡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那道裂缝和不断滴落的黑血。这不是活物的血,没有腥气,反而散发出一股更加浓郁的、类似金属和腐烂泥土混合的冰冷气味。这“血”,更像是神像内部某种核心物质在流失。
他想起了刚才触碰神像时感受到的那股庞大的、充满死亡的精神洪流。难道那不仅仅是残留的印记,也是维持这神像“存在”的能量?黑石与同源铁链的碰撞,干扰甚至破坏了这个能量场?
“嗒。”
第三滴黑血落下。
这一次,落点附近的水面,忽然极轻微地荡漾了一下。不是黑血坠落的涟漪,而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被惊动了。
陈渡心中一凛,握紧了斧头。
但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
然而,一种更加细微的变化,正在这片巨大的地下湖泊中发生。
陈渡感到脚下的水面,似乎……正在极其缓慢地下降。
不是错觉。他看向神像的基座,之前被水淹没的部分,此刻已经露出了一指宽的、湿漉漉的黑色石面。缠绕在船头的铁链,也绷得更紧了一些。
水位在下降。
是因为神像在“流血”?还是因为别的?
他抬头望向那“井口”般的一线天空,灰白色的天光没有任何变化。不是外界的因素。
水位下降的速度在逐渐加快。原本只是薄薄一层托着小船的水,现在能清晰地看到水下光滑的石质湖底。那些停泊的空船,船底也开始接触湖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湖中心的神像,显得更加高大、也更加狰狞。它基座周围,露出了更大面积的、布满孔洞和湿滑苔藓的区域。
陈渡的目光落在那些孔洞上。大部分孔洞依旧漆黑,但少数几个,尤其是之前亮起过幽绿光点的孔洞深处,似乎有微光在闪烁,像即将熄灭的炭火,明灭不定。
而神像脸部裂缝滴血的速度,似乎也随着水位下降而加快了,从“嗒……嗒……”变成了连续的、细密的“滴答”声。那浓稠的黑血不再直接坠入深水,而是顺着神像基座的斜坡,蜿蜒流淌下来,在干燥些的石面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黑色痕迹。
空气中那股冰冷的、石头和水混合的气息,被一种更浓的、带着锈蚀和腐朽意味的气味取代。
“看那里。”阿青忽然指向神像基座一侧。
在水位下降露出的湖底淤泥中,半掩埋着什么东西。不是箱子,也不是陶罐,而是一具具扭曲的、纠缠在一起的白色骨骸!数量之多,远超之前在葬洞所见!它们像是被随意倾倒在这里,与淤泥和部分沉没的空船残骸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惨白的、令人窒息的地狱景象。
这才是“河葬”最终的归处。所有的祭品,所有的被吞噬者,最终都堆积于此,环绕着这座吞噬他们的神像。
水位还在下降,更多的骸骨暴露出来,层层叠叠,望不到边际。
小船彻底搁浅了,船底压在坚硬的湖底和散落的骨骸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陈渡和阿青跳下船,踩在冰冷湿滑的湖底石面上,脚下不时踩到碎骨。他们环顾四周,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因为水位下降,显得更加空旷和死寂。周围山壁上那些蜂巢般的石窟洞口,此刻也清晰地显露出来,黑黝黝的,不知道通向何方。
神像滴血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像一场小雨。
陈渡感到怀里的黑石忽然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但不再是先前的活跃或警告,而是一种……微弱的共鸣?他掏出黑石,发现它表面那白色的漩涡纹路,似乎比之前暗淡了一些。
他抬起头,看向神像脸部那道裂缝。
裂缝好像在……扩大?
非常缓慢,但确实比刚才宽了一丝。更多的黑血从扩大的裂缝中涌出,不再是滴答,而是变成了细流,汩汩地顺着神像的脸部流淌下来。
与此同时,神像基座那些明灭不定的孔洞深处,微光彻底熄灭了。整个神像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似乎在减弱。
它正在变得……虚弱?
陈渡心中一动。是因为黑石离开了它,还是因为刚才的撞击?或者,是这持续流失的“黑血”?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似乎是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彻底毁掉这邪恶源头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黑石,又看了看那不断淌血的神像裂缝。
“你想做什么?”阿青看出了他的意图,紧张地问。
“把它……送回去。”陈渡说。但不是让黑石回归本体,而是……用这块源自它的“石心”,去攻击它此刻最脆弱的地方——那道正在流血的裂缝。
他需要靠近神像,爬上去。
这很危险。谁也不知道濒死(或者说,力量流失)的神像会有什么反应,那些沉寂的黑影和幽绿光点是否会再次出现。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留在这里,等水位彻底干涸?或者等神像自行崩溃?谁也不知道那需要多久,期间又会发生什么变数。
他深吸一口气,将黑石紧紧攥在右手,左手提着斧头,对阿青说:“你留在这里,守着船。如果情况不对……自己想办法离开。”
阿青想说什么,但看到陈渡决然的眼神,她咬了咬嘴唇,重重点头:“小心。”
陈渡转身,踩着湿滑的湖底和累累白骨,一步步走向那座如同山岳般矗立的、正在淌血的黑色神像。
越靠近,那股带着锈蚀和腐朽的气味就越浓。神像基座裸露的部分布满了黏滑的苔藓和正在凝固的黑色“血痂”,很难攀爬。
他找到一处相对粗糙、裂缝较多的区域,将斧头别在腰后,开始向上攀爬。
石质冰冷刺骨,表面的孔洞黑黝黝的,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注视着他这个渺小的攀登者。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头顶那“汩汩”的流血声交织在一起。
爬了约莫两三丈高,他停下来喘息。向下望去,阿青和那条小船已经变得很小,周围是茫茫的白骨和搁浅的空船,景象如同末日。
他继续向上。手指扣进冰冷的裂缝,脚尖寻找着支撑点。神像的表面并不平整,有很多突起和凹陷,这给了他攀爬的可能。
越往上,流淌下来的黑血越多,他的手上、衣服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那粘稠冰冷的液体,带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滑腻感。
终于,他爬到了神像的“肩部”位置。这里相对平坦一些。他抬头望去,那道裂缝就在上方不远处的“脸部”。
裂缝此刻已经有两指宽,不断有黑血从里面涌出,像一道黑色的泪痕,划过神像平滑无面的石质脸庞。
陈渡休息了片刻,积蓄力量。他拔出腰后的斧头,将黑石换到更方便用力的左手。
然后,他再次开始向上攀爬,目标直指那道裂缝。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裂缝边缘那湿润、粘稠的黑色“血迹”时——
整个神像,猛地一震!
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从神像内部传来的、一种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在断裂崩塌的巨响!
轰隆……
陈渡差点被这剧烈的震动甩下去,他死死抠住一道石缝,稳住身体。
脚下的神像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痛苦的呻吟。更多的裂缝,以那道主裂缝为中心,如同蛛网般在神像的脸部和颈部蔓延开来!
黑色的“血液”如同泉涌,从无数新的裂缝中喷射而出!
陈渡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身那冰冷粘稠的黑血。
他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神像脸部那道主裂缝,在这一刻,猛地撕裂开来,变得如同一个张开的、黑暗的巨口!
而在那巨口的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白光,一闪而过。
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