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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河葬 > 第7章 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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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运河彻底封冻了。冰层厚得能走车马,河面变成一条蜿蜒的灰白色大道,直通看不见的远方。陈渡早起推开门,看见冰面上已经有人影在活动,都是趁着年关最后几日赶路的商贩。一辆装年货的骡车正小心翼翼地在冰上挪动,车轮捆着防滑的草绳,车把式嘴里呼出的白气老长。

父亲站在屋檐下看天,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今年这冰结得邪乎,他喃喃道,才腊月就冻这么厚,开春怕是要发大水。

秀姑在灶间蒸年糕,糯米香气飘得满院都是。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星子噼啪作响:刚听卖炭的老刘说,上游冻死个要饭的,在冰窟窿里卡了三天才捞上来。

陈渡正拿着扫帚清理院里的积雪,闻言顿了顿扫帚。冰窟窿捞人最是凶险,去年镇上就有个捞冰鱼的,连人带竿子掉进去,开春冰化才找到尸体,泡得面目全非。

在哪儿?父亲问。

黑石滩那儿,秀姑掀开锅盖,热气腾起模糊了她的脸,里正让人抬到土地庙后头了,说等过了年再处置。

父亲沉默片刻,转身从墙上取下那捆专用的麻绳:我去看看。

陈渡放下扫帚:我也去。

黑石滩在镇子西头五里处,因岸边堆满黑色怪石得名。此时滩前的冰面上围了不少人,对着冰层指指点点。几个半大孩子趴在冰面上,使劲往一个窟窿里瞅,被大人揪着耳朵拎开。

里正裹着厚厚的羊皮袄,正在跟两个乡勇交代什么。见陈家父子过来,他松了口气:老陈,你可来了。这要饭的卡得深,捞冰鱼的竿子都够不着。

陈渡凑近冰窟窿。窟窿不大,碗口粗细,能看见底下幽暗的水流。一具模糊的人影卡在冰层下,随着水流微微晃动,像水草似的。

像是外乡人,里正搓着手,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就一件破单衣。

父亲蹲下身,用手丈量冰窟窿的尺寸。得把口子凿大些。他从工具袋里取出冰镐,镐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看热闹的人群退开些,却又舍不得走远。有个妇人挎着篮子,篮子里装着刚买的年画,画上的钟馗瞪着眼,像是在盯着冰窟窿。两个商贩模样的汉子交头接耳:这大过年的,真晦气......

父亲开始凿冰。冰镐落下时溅起细碎的冰晶,落在陈渡脸上,凉丝丝的。他帮着清理碎冰,看见冰层断面有着树木年轮般的纹路,一层叠着一层,记录着这个冬天一次次的寒潮。

窟窿扩大到能容一人进出时,父亲停下动作。他取出艾草水净手,然后系上麻绳。绳子的另一端交给陈渡:握紧了,我晃绳子你就拉。

下水的瞬间,围观的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呼。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墨绿色的冰水下,只有麻绳在微微颤动。陈渡紧盯着水面,手心沁出冷汗。他想起七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下水捞一个跳河的新媳妇,上来时嘴唇冻得发紫,怀里却稳稳抱着那个湿透的姑娘。

绳子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陈渡赶紧发力,和两个乡勇一起拽绳。父亲冒出水面时,怀里抱着那具冻僵的尸体。尸体已经硬得像根木头,脸上结着薄冰,五官模糊不清。

是个年轻人。父亲喘着粗气说。他指了指尸体的右手,手里攥着东西。

陈渡这才看见,那具冻僵的右手紧紧握着,指缝里露出半截红绳。里正凑过来看了看,摇头:又是这些江湖人的把戏。

回镇的路上,父亲推着板车,车上盖着白布。陈渡跟在车后,听见路旁院子里传来磨刀的声音,是在为年夜饭做准备。有户人家正在贴春联,红纸黑字写着天增岁月人增寿。

陈渡快走两步,那人手里的红绳......

父亲没回头,声音混在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里:走江湖的,身上都带着信物。有的是给家人留念想,有的是给同门报信。

到了土地庙,里正已经让人准备好薄棺。父亲给尸体换衣时,陈渡看见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左边眉骨上有道疤,像是刀伤。右手终于被掰开时,掉出个小小的桃木符,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符文。

是白莲教的记号。里正脸色变了,赶紧把桃木符扔进火盆。火苗蹿起,瞬间吞噬了木符。

下葬时格外仓促,连基本的仪式都省了。坟坑挖得很浅,刚够放下棺材。填土的人动作飞快,像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回家的路上,暮色四合。镇子里已经响起零星的爆竹声,空气里飘着炖肉的香味。经过永盛镖局时,陈渡看见门口新换了大红灯笼,灯笼上字描了金边,在暮色里格外醒目。

夜里守岁,秀姑在桌上摆了花生、瓜子,还有一小碟芝麻糖。父亲多喝了两杯酒,话比平时多些:那年白莲教闹事,运河上漂的尸体把闸口都堵了......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在镖局门口戛然而止。接着是敲门声,很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父亲放下酒杯,侧耳听了听:这马蹄声......是驿站的快马。

陈渡走到窗边,掀开一条缝。看见镖局门口停着三匹马,马身上冒着白汽,像是刚跑过长途。一个穿着驿卒服饰的人正在跟守门的镖师说话,手里举着个插羽毛的信封。

要变天了。父亲喃喃道,不知是说给谁听。

子时一到,镇上空爆竹声大作。陈渡站在院里,看见永盛镖局的楼顶升起一盏孔明灯,晃晃悠悠飘向北方。灯纸上似乎画着什么图案,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陈渡早起拜年时,听见巷口两个老人在闲聊:昨夜里镖局走了一队人,往北边去了,马上驮着好些个箱子......

他走到河边,看见冰面上有几道新鲜的车辙印,很深,像是载着重货。车辙一路向北,消失在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