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衙门的午后,阳光透过高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闻轩坐在值房里,看似在批阅公文,心思却萦绕在“青麟髓”古墨和墨先生呓语的“北七槐”上。
赵无咎轻手轻脚地溜了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混合着恭敬与谄媚的笑容。他手里捧着一本看似普通的蓝皮账册,轻轻放在林闻轩的案头。
“大人,”赵无咎压低声音,如同分享什么绝密情报,“这是下官私下整理的一份……嗯,‘往来须知’,或许对大人熟悉京中环境有所裨益。”
林闻轩抬眼看了看那本册子,又看了看赵无咎,心中明了。这绝非普通的“须知”,而是京城官场潜规则的价目表,是比明面章程更重要的“通行证”。他不动声色地拿起册子,入手微沉,纸质细腻,显然并非凡品。
“赵主事有心了。”林闻轩淡淡道,随手翻开。
册子内并非整齐的印刷字体,而是用端正却不失隐蔽的小楷手写而成。里面分门别类,记录着令人触目惊心的内容:
“外官觐见部院大臣例规”:从藩台、臬台到知府、知县,根据品级和所求之事(汇报工作、请求拨款、争取升迁),所需“门敬”、“茶敬”、“书敬”数额一清二楚,从数百两到上万两不等。
“部司内部升转调补议价”:详细列出了吏部内部,尤其是文选司、考功司等关键部门,不同职位(主事、员外郎、郎中)的“行情”。一个富庶之地知府的缺,明码标价八千到一万五千两;一个漕运、盐政相关的肥缺,更是高达数万两。后面甚至还附有简单的“分润”比例建议,点明哪些关节需要打点,各自份额多少。
“京官年节孝敬参考”:除了之前提到的“冰敬”、“炭敬”,还有三节(春节、端午、中秋)两寿(皇帝、皇后寿辰)时,不同品级官员之间互相馈赠的常例标准。
“特殊关节费用”:包括如何通过太监递话、如何结交亲王门人、如何在都察院“疏通”关系等非常规操作的价码和引荐人。
林闻轩一页页翻看,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澜暗涌。这薄薄一本册子,几乎将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明码标价。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民脂民膏,都是权力与金钱赤裸裸的交易。他仿佛能看到无数个“林闻轩”在类似的册子指引下,从最初的震惊、抗拒到最终的麻木、熟练。
**[墨痕]能力下意识运转,指尖拂过纸页,感受到书写者赵无咎落笔时那种混合着炫耀、精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的情绪。**这册子是他的投名状,也是他的护身符。
“如此……详尽,赵主事费心了。”林闻轩合上册子,目光锐利地看向赵无咎,“只是,这般私密之物,若流传出去,恐有不妥吧?”
赵无咎连忙躬身:“大人明鉴!此册唯有下官与大人知晓,绝无第三副本。下官深知其中利害,唯有效忠大人,方能在这京城立足。”他这是在表忠心,也是将自己与林闻轩更深地捆绑。
林闻轩将册子锁入抽屉,沉吟片刻,问道:“依你之见,如今这京城之中,除了明面上的部院、都察院,还有哪些势力……需格外留意?”
赵无咎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回大人,明面上自然是阁老、部堂、言官。但水面之下,有几股力量不容小觑。一是宫内,尤其是司礼监几位大珰,如王太监之流,手眼通天;二是几位实权亲王,如忠顺亲王,门下广布朝野;三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中间人’,比如专司牵线搭桥的‘古缘斋’东家,还有……江南来的那位柳如丝姑娘,据说在几位大佬之间周旋,能量不小。”
“柳如丝?”林闻轩心中一动,这位江南名妓,曾是梅党网络中的重要中间人,没想到她也来了京城,而且似乎找到了新的靠山。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本官知道了。”林闻轩摆摆手,“你且先去忙吧,此事……本官自有分寸。”
赵无咎识趣地退下。
值房内重归寂静。林闻轩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价码单给了他清晰的路径,但也带来了更沉重的压力。他不仅要在这张价码单的规则内行事,还要时刻提防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
而“青麟髓”和“北七槐”,如同黑暗中闪烁的磷火,指引着一条可能通往核心秘密,也可能通往万丈深渊的道路。
他必须尽快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