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木晴为自己“空手而归”而懊恼不已,木岩轻声安抚时,木岩自己的心神,却已悄然沉浸在了刚刚经历的,他的幻境,始于无边战火与绝望的嘶吼。
没有逐渐适应的过程,意识清醒的刹那,木岩便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末日战场。天空不是昏黄,而是破碎的,露出了其后冰冷、混乱的虚空乱流,狂暴的能量风暴如同灭世的镰刀,肆意切割着一切。大地不再是青木境的肥沃土壤,而是焦黑、龟裂,流淌着熔岩与神血混合的污浊河流。
他“看”到,高耸入云、比青木境圣树还要巍峨万倍的巨型神木,被漆黑如墨的锁链缠绕,熊熊燃烧,发出震彻灵魂的哀鸣,最终轰然倒塌,砸碎了无数山峦。他看到,背生翡翠光翼、气息神圣的木灵神族战士,结成古老的战阵,与形态扭曲、散发着无尽邪恶与混乱气息的敌人惨烈搏杀。那些敌人,有的如同蠕动的阴影聚合体,有的则是披着星辰骸骨的狰狞巨兽,它们所过之处,生命凋零,法则崩坏。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兵刃交击的锐响、神术与魔咒对轰的轰鸣,以及……战友陨落前不甘的怒吼与悲鸣。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还有某种亵渎神圣的腐臭气息,几乎让他窒息。他感到自己无比渺小,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这毁灭的洪流吞噬。
这并非他内心恐惧的投射,而是一段真实历史的残酷回放——上古神战的一角。
就在木岩的灵魂因这过于宏大惨烈的景象而震颤,几乎要迷失其中时,一股温和却无比沧桑、仿佛承载了万古岁月的意念,如同定海神针般,降临在他的意识深处,隔绝了大部分战场带来的直接冲击。
“后来的族人啊……莫要沉沦于这逝去的哀伤。”
随着这声悠远的叹息,周围的战场景象如同被拉远的画卷,变得模糊而安静,唯有中心处,一道朦胧的身影逐渐清晰。那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破碎的绿色光点凝聚而成的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一位身着古朴神甲、头戴青木冠冕的老者形象。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双由纯粹神性凝聚的眼眸,却仿佛能洞穿时光,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悲悯,以及一丝微弱的欣慰。
“您是……” 木岩的灵魂发出敬畏的询问。从这身影上,他感受到了与青木境圣树同源,却浩瀚深邃了无数倍的磅礴生命气息,那是源自血脉源头的共鸣与威压。
“我,是木灵神族最后一位执掌‘生命礼赞’权柄的司祭,你们可称我为‘青帝’的一缕残念,或者说……是这片战场碎片中,不愿彻底消散的守墓人。” 老者的意念平和,却带着挥之不去的苍凉,“漫长的沉睡中,我感知到了纯净血脉的靠近,尤其是……那道无比活跃、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小小灵魂。”
木岩立刻明白,老者指的是木晴。他心中震动,难道这幻境的突然爆发,以及其中蕴含的古老意志,真正的目标并非考验他们所有人,而是……小晴?
“不必惊讶。” 老者(青帝残念)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这场战争的细节,已无谓多言。那是诸神黄昏,是秩序与混沌、创造与毁灭的终极碰撞。我族……与其他众多神族一样,付出了近乎族灭的代价。我在此陨落,身躯化作了你们所见的秘境基石,残存的力量与记忆,则形成了这片诅咒之地与……最后的馈赠。”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幻境,投向了现实沼泽中那个正委屈巴巴的小小身影。“那孩子,她的灵魂波长,与我族失落已久的‘自然之心’天赋产生了罕见的共鸣。那不是力量的强弱,而是一种……与世界本源、与生命韵律最纯粹、最直接的亲和。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我族早已蒙尘的某种可能性——不是征服与掌控,而是共鸣与共生。”
木岩屏息凝神,仔细聆听。这涉及到了木灵一族早已失传的古老秘辛。
“我的时间不多了,这缕残念即将彻底融入这片天地。” 青帝残念的声音愈发微弱,“我将我所剩无几的、关于‘生命礼赞’与‘自然韵律’的核心感悟,以及我族部分传承的‘钥匙’,以烙印的形式,寄存在那孩子的灵魂深处。它不会立刻赋予她强大的力量,那需要漫长的成长、领悟与契合。但它会指引她,保护她,让她在未来,当契机到来时,有机会重新触及我族失落的真正道路。”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或者族长?” 木岩忍不住问道,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出于对这份沉重托付的谨慎。
“因为‘道’不同。” 青帝残念轻轻摇头,“你们的路,是守护与传承,是族群当下的延续与稳定,这同样重要。但那孩子……她或许能走出一条更贴近本源,也更艰难的新路。这份传承,需要纯净无瑕、未被既定道路完全束缚的心灵去承载和萌芽。而你,沉稳的守护者,我选择你作为这段记忆与托付的见证人。”
下一刻,一些破碎的画面与信息流直接灌注进木岩的意识:
他看到了青帝全盛时期,挥手间万千枯萎世界重焕生机,聆听草木低语,与星辰共鸣的景象;看到了木灵神族鼎盛时,并非依赖掠夺与征服,而是与万千生灵、与自然法则和谐共舞,以生命之力滋养寰宇的古老荣光;也看到了那场战争中,这种和谐如何被暴力的混沌力量无情撕裂……
同时,他也明白了传承的“钥匙”是什么——那并非具体的功法或神器,而是一枚深植于木晴灵魂本源、处于绝对沉眠状态的“自然神纹”种子。只有当木晴的修为、心境以及对生命与自然的理解达到特定层次时,这颗种子才会被唤醒,引导她开启尘封的古老传承。在此之前,它只会以潜移默化的方式,略微提升她对木系灵气的亲和与对生命能量的感知,并会在她遭遇致命灵魂危机时,提供一次绝对的保护。
“守护好她,也守护好这个秘密。” 青帝残念的身影开始加速消散,化作点点流向木晴所在现实方向的微光,“在她足够强大,能够理解并承担这份宿命之前,不要让任何人,尤其是那些觊觎神族遗泽的邪恶存在,察觉到她灵魂深处的不同。藏锋于拙,守静于默……这,也是我对你,这位忠诚守护者的最后请求。”
随着最后一个意念的消散,木岩的幻境彻底破碎。没有惊天动地的奖励降临,只有一段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记忆,和一个关乎族群未来、必须深埋心底的巨大秘密。
当木岩的意识回归现实,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睁开的双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未曾褪去的震撼与沉重。他首先看到的,就是正被自己抱在怀里、因为没得到“实在奖励”而撅着嘴、眼睛红红的木晴。
此刻,再看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丫头,木岩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那稚气未脱的脸庞,活泼好动甚至有些跳脱的性格,怎么也难以和青帝残念口中“承载古老传承可能性”、“灵魂与自然之心共鸣”的描述联系起来。但幻境中的经历,那源自血脉源头的悸动与古老意志的郑重托付,又由不得他不信。
“岩叔?你怎么了?脸色好奇怪。” 木晴敏锐地察觉到了木岩的异常,暂时忘了自己的“损失”,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冰凉的小手上还沾着点沼泽的湿气。
木岩猛地回过神,迅速收敛了眼中过于外露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没什么,岩叔只是……刚才的幻境有点累人。小晴没事就好。”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温和,看着木晴的眼神深处,除了往日的慈爱,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郑重与决心。
青帝残念的嘱托在耳边回响。木岩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这个秘密,绝不能泄露。木晴还太小,心性未定,过早知晓如此沉重的宿命,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成为她的枷锁,甚至招来灾祸。木枭虽然似乎有所悔悟,但人心难测,且涉及如此重大的神族传承,难保不会再生变故。至于凌云前辈……他固然深不可测,但越是如此,越不能轻易将族群的未来寄托于外人的态度之上。在木晴真正成长起来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看来,木岩长老的幻境,也颇不轻松。” 木枭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探究。他注意到了木岩刚才瞬间的失神和情绪的细微变化。
木岩深吸一口气,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只是眉宇间似乎多了一缕挥之不去的疲惫(半真半假)。“确实。尽是些光怪陆离、无关紧要的纷杂幻象,耗神而已,并无所得。比不得大长老收获颇丰。”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并将话题引向木枭的收获,同时轻轻拍了拍怀里的木晴,示意她不要多问。
木枭将信将疑,但木岩掩饰得很好,他也看不出太多破绽,只能将疑惑暂且压下。他也确实更关心自己获得的青木守心莲,以及木擎遁走带来的隐患。
而始终静立一旁的凌云,目光从木岩脸上一掠而过,并未停留,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平静模样。以他的境界和与系统的关联,或许隐约感知到了诅咒沼泽核心那不同寻常的意志波动与木晴之间微妙的联系,也察觉到了木岩那一瞬间剧烈的心神震荡。但他同样没有点破。对他而言,木灵族的古老传承固然有趣,但比起追寻宇宙之心的碎片,仍是旁支末节。只要不影响他的目标,他乐于保持旁观。
“既然都已苏醒,此地不宜久留。” 凌云淡淡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木擎去向不明,前方神殿区或许有变。尽快取得凤凰花,离开秘境为要。”
木岩连忙点头,将怀中的木晴小心放下(她“返童”的效果似乎还未完全消退,但行动已无大碍),沉声道:“前辈所言极是。” 他看了一眼木枭,“大长老,我们是否继续同行?”
木枭神色变幻,看了看手中温润的守心莲,又望了一眼木擎消失的方向,最终咬了咬牙:“自然同行。木擎之事……容后再说。救治族长,乃当前第一要务。” 获得守心莲后,他的心态确实有所转变,加上木擎入魔遁走,他此刻单独行动风险更大,与木岩、凌云同行是最佳选择。
木岩心中稍定。他此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木晴安全离开秘境,并将那个秘密深深埋藏。他牵起木晴的小手,感受着那柔软而充满生机的手掌,心中那份守护的重量,前所未有的清晰。
木晴似乎也感受到了岩叔不同以往的郑重,乖巧地没有吵闹,只是另一只空着的小手,还在无意识地摸着自己手背上并不存在的“奖励”印记,小声嘀咕:“下次……下次一定要个大的……”
一行人稍稍整理,便朝着诅咒沼泽的边缘,那隐约可见的、更加残破也更加危险的破碎神殿区继续前行。只是队伍中的气氛,已然与进入沼泽前截然不同。木枭怀揣明心之莲,心思复杂;木岩肩负惊天秘密,沉默守护;木晴懵懂懊恼,尚不知晓自己灵魂中已埋下何等因果;而凌云,则依旧走在最前方,步履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仿佛一切皆与他无关。
唯有那弥漫的瘴气与扭曲的怪影,预示着前路绝不会平坦。而木擎化身的魔影,此刻恐怕已在那悬浮的神山之上,掀起了新的风波。真正的挑战与抉择,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