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金属大门在梅特里尔一个疲惫的手势下缓缓闭合,将那片概念性的“灵魂熔炉”与外界彻底隔绝。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灵魂层面剧烈冲突带来的细微震颤,以及玻璃器皿化为齑粉后弥漫的尘埃气息。莉亚瘫坐在地,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襟,凯尔靠墙站立,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渡鸦的身影在阴影中久久沉默,风铃则蜷缩在角落,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轻轻颤抖。
艾伦戴尔走到梅特里尔身边,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老法师接过,擦拭着嘴角和胡须上的血迹,脸色灰败,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闭合的金属大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悬浮的、生死未卜的灵魂。
“强行定义分离过程……我在古籍的残篇里读到过这种理论的设想,但从未见过有人敢实践,更别说成功了第一步……”梅特里尔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余韵,“他的意志……简直不像凡人。”
“他能醒过来吗?”艾伦戴尔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梅特里尔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不知道。他的灵魂受损严重,像是在暴风中勉强维系的一缕残火。‘初火’的反噬和‘锻造之力’的冲刷,任何一种都足以让寻常强者的灵魂崩溃十次。他现在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状态,那被他抢回来的‘人性微光’是他的锚点,但同样脆弱。能否苏醒,苏醒后是否还是完整的‘他’,只有时间……或者说,只有他自己能给出答案。”
他将染血的手帕丢进一旁的废料桶,目光扫过沉浸在悲伤与担忧中的众人,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但至少,最危险的同化进程被暂时中断了。只要那点‘人性微光’不灭,他就还有希望。现在,我们需要把他安置好,然后……考虑下一步。”
他走向实验室另一侧,推开一扇隐藏在书架后的暗门,里面是一个狭小但干净整洁的房间,只有一张简单的石床和一些基础的生活用品。“把他放在这里。这里靠近‘静语花园’的生命脉络,或许能对他灵魂的稳定有些微弱的帮助。”
凯尔和艾伦戴尔小心地将昏迷不醒、仿佛一尊易碎琉璃雕塑般的陈星抬进房间,安置在石床上。莉亚立刻跟了进去,不顾自身的消耗,再次凝聚起微弱的圣光,如同最温柔的烛火,笼罩着陈星,试图滋润他那千疮百孔的灵魂。
渡鸦无声地出现在房间门口,如同最忠诚的守卫。风铃也慢慢走了过来,站在门外,看着石床上那张苍白而平静,却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脸,浅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几个小时过去了,陈星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胸口那枚“初火之钥”中心,那变小却凝实了许多的纯白火焰,还在稳定地搏动,证明着生命并未离去。
梅特里尔在外面的大实验室里忙碌起来,他翻找出一些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草药和矿物,研磨成粉,混合着某种散发着宁静气息的精油,制作成安神的熏香,让淡淡的青烟飘入小房间。他又调配了一种淡蓝色的、蕴含着纯净精神能量的药剂,让莉亚小心地、一点点涂抹在陈星的太阳穴和额头上。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梅特里尔对守在外面的凯尔和艾伦戴尔说道,“剩下的,看他自己的求生意志,还有……那被他抢回来的‘人性’是否足够坚韧。”
夜色渐深,静语花园中传来夜行生物的低鸣和植物生长的细微声响。
突然,一直闭目凝神、试图与陈星灵魂建立更深刻连接的莉亚,身体猛地一震!她感觉到,那笼罩着陈星的、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圣光,似乎被某种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
不是排斥,也不是吸收,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回应?
她惊喜地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陈星的脸。
他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搁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
“团长?”莉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呼唤。
石床上,陈星的眼皮艰难地挣扎着,仿佛背负着千钧重担,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不再有之前强行使用力量时的规则碎片与虚空倒影,也没有了被同化时的冰冷与疏离。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历经了亿万劫波后的疲惫,以及在那疲惫的最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属于“人”的……迷茫与清醒交织的光芒。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缓慢地移动着,掠过莉亚泪痕未干却充满狂喜的脸,掠过门口凯尔那瞬间亮起的眼神,掠过阴影中渡鸦微微放松的肩膀,掠过风铃那捂住嘴、眼中闪烁着泪光的样子……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水……”
简单的音节,却让所有人瞬间红了眼眶!
莉亚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拿起水囊,小心地、一点点地将清水喂入他口中。
喝了点水,陈星似乎恢复了一丝气力。他闭上眼睛,仿佛在积攒力量,片刻后再次睁开,眼神比刚才清明了一些。他尝试移动手臂,动作僵硬而缓慢,最终,他的手艰难地抬起,轻轻覆盖在莉亚依旧按在他额头、散发着微弱圣光的手上。
“……辛苦……了……”他看着她,目光温柔而愧疚。
莉亚的泪水再次决堤,用力摇头,却说不出话。
陈星的目光又转向门口的凯尔、渡鸦和风铃,逐一看过,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同伴坚守的感激,也有一丝深沉的、仿佛独自穿越了无尽黑暗后才有的沧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口,那枚“初火之钥”上。纯白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不再灼热逼人,反而传递来一种奇异的、如同臂指般的……掌控感?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他心念微动。
那纯白的火焰倏地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火苗,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在他指尖轻盈地跳跃了一下,随即又融回钥匙之中。
整个过程流畅而自然,没有引发任何不适,也没有之前那种灵魂被撕扯的感觉。
他成功了。
不仅仅是在灵魂熔炉中抢回了一块阵地,他更是真正地、初步地……**驾驭**了这缕“初火”!不再是本能地“否决”,而是有意识地引导与控制!
尽管代价惨重,灵魂布满裂痕,身体虚弱不堪,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
但希望的火种,已然在他体内,以一种全新的方式,重新点燃。
余烬之中,诞生了掌控自身命运的新生。
陈星缓缓握紧了拳头,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初火”之力与灵魂深处那点“人性微光”之间的脆弱平衡。
他的目光越过同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疲惫,却燃起了更加坚定的火焰。
战斗,还远未结束。
但这一次,他将以更强大的姿态,握紧手中的火焰,走向未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