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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军的哭喊声像一把尖利的锥子,穿透了李卫民耳边鼎沸的嘈杂,狠狠扎进他的鼓膜。

“李部长!救命啊!我的家……我的家变成考场了!黑压压的全是人,都在我家考公务员!他们还说……还说我作弊,要把我抓起来啊!”

考场?考公务员?

李卫民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无法处理这几个字眼。他握着手机,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这位考生,请你立刻放下通讯工具,否则我们将按照规定,取消你本次及未来所有国家公职类考试资格!”

“不!我不是考生!这是我家!我是安监局的孙……”

“嘟——”

电话被掐断了。

李卫民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冷汗。孙立军的家,那个他前几天才去过的、装修得金碧辉煌的顶层复式,变成了一个国家公务员考试的考场?

这比他家变成人才市场还要荒诞!

不等他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像一个催命的符咒。这次是王建国的儿子,王浩。那个他名单上内定的商务局局长。

李卫民颤抖着手指划开接听。

“李叔!李叔救我!”王浩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音是一片嘈杂的争论声和某个女人尖锐的提问声。“我被困住了!我家变成了什么‘无领导小组讨论’的面试现场!一群神经病围着我,非要我三分钟内拿出一个‘关于如何提升城市居民幸福感的方案’,我说不出来,他们就说我没有大局观,没有领导力,给了我一个最低分!”

一个声音从王浩的背景音里清晰地传来:“三号考生,请你停止与外界联系!你的表现已经严重影响了小组讨论的公平性!你这种缺乏团队精神和规则意识的人,根本不配进入领导岗位!”

“我不是三号!我是王浩!”王浩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尖叫。

电话再次被挂断。

李卫民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这还没完。

手机像疯了一样,一个又一个电话接踵而至。每一个电话,都来自他那张“平衡名单”上的某个人,或者某个人的亲戚。每一个电话,都描绘了一幅地狱般的、却又无比“公平”的画卷。

“李部长!我……我在我家做引体向上!他们说体能不达标,不能担任执法岗位!我快断气了!”这是他安排进城管大队的小舅子。

“李叔,我被一群大妈围住了,她们是‘群众评议代表’,非要我交代我爸是怎么把我弄进规划局的,不说就要给我打‘不合格’!”这是他一个老战友的儿子。

“李部长……我……我家的游泳池,变成了‘廉政知识问答’的水上赛道,答错一题就要被水枪喷……我快淹死了!”

每一个电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卫民脆弱的神经上。他终于明白,苏正那句“让所有干部都‘服气’,让所有人都‘满意’”,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惩罚。

这是一场针对他整个利益网络的、精准到每一个节点的、无差别的全面打击!

所有通过他的手,通过这套“论资排辈”、“任人唯亲”的潜规则而上位、或即将上位的人,都在此刻,被强制拉进了一场他们闻所未闻的、绝对公平的“选拔赛”里。

考理论,考体能,考临场反应,甚至还要接受“群众评议”。

那些他们曾经用来卡住林思齐、周浩们的条条框框,如今都变成了捆在他们自己身上的枷锁。

公平。

这个词,此刻在李卫民的脑海里,显得无比恐怖。

他再也撑不住了,手机从他滑腻的手中脱落,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屏幕瞬间碎裂成一片蛛网。可即便是这样,那破碎的屏幕依然在顽强地闪烁着,新的来电显示,像鬼火一样跳动,伴随着手机在地面上震动的嗡嗡声,仿佛一只垂死挣扎的甲虫。

李卫民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罗马柱上。他环顾四周,看着这片由他家客厅变成的、人声鼎沸的“招聘会”。那些拥挤的、鲜活的、充满渴望的脸,此刻在他眼中,都变成了一张张嘲弄的面孔。

他,李卫民,云州官场的人事操盘手,此刻却成了自己亲手打造的体系里,一个最无助、最可笑的局外人。

他想逃离。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疯狂地滋长。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市委,去见赵书记!他要告诉赵书记,苏正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他拨开人群,像一个溺水者,奋力地向门口游去。人们被他粗暴地推开,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有人甚至咒骂出声。可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眼中只有那扇紧闭的、通往外界的红木大门。

他终于挤到了门口,手颤抖着去拉那冰冷的黄铜门把手。

拉不动。

门像是被从外面焊死了。

他发了疯似的摇晃着门把,用身体去撞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开门!开门!”他嘶吼着。

一个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女孩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微笑:“这位先生,招聘会还没结束,为了保证会场秩序,暂时不能离开哦。”

“滚开!”李卫民双眼通红,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女孩的笑容不变,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怜悯:“先生,请您冷静。如果您对我们安排的岗位不满意,可以再看看别的。毕竟,以您的条件,能有一个面试机会,已经很不容易了。”

以我的条件?

李卫民的动作僵住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皱巴巴的真丝睡衣,头发凌乱,眼神癫狂。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颤抖着手伸进口袋。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他掏出来,展开。

那是一份简历。

他的简历。

上面只有他的名字:李卫民。年龄:五十三。

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学历:无。

工作经验:无。

专业技能:无。

获奖情况:无。

他,一个在组织部档案里履历光鲜、功绩卓着的市委常委,在这张纸上,变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白丁。

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剥离掉所有的权力、关系、背景,他李卫民,还剩下什么?

什么都不剩。

他脱力地靠在门上,缓缓滑倒在地。周围的人潮依旧汹涌,没人多看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麻木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一个个招聘展位。市环卫局、市园林处……这些他平日里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单位,此刻却像一座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角落的展位上。那里的牌子,显得格外刺眼。

“云州市档案馆”。

招聘岗位:古籍修复岗(实习生)。

李卫民的身体,猛地一震。

林思齐。

他原本给林思齐安排的“归宿”,就是这里。一个他认为最适合“沉淀”人才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他站了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穿过人群,一步步挪到了那个展位前。

展位后面坐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文雅的中年女人。她面前几乎无人问津,显得有些冷清。看到李卫民过来,她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你好,要应聘吗?”

李卫民麻木地将手中那张空白的简历,递了过去。

女人接过简历,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她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将李卫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李卫民先生,是吗?”她的语气很客气,但话语却像刀子一样,“恕我直言,古籍修复是一项专业性非常强的工作,需要历史、化学、美术等多方面的知识背景。我看您的简历……一片空白。”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伤人的措辞。

“而且,我们这个岗位,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要求应聘者心平气和,情绪稳定。我看您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她将那张简历轻轻推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

“很抱歉,您的条件,恐怕连我们的实习生要求都达不到。或许……您可以去隔壁的家政服务公司看看?他们正在招保安,好像对学历和技能没什么要求。”

轰!

李卫民的脑海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堂堂的市委组织部部长,竟然被评价为“情绪不稳定”、“连实习生都不够格”?

他,那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人,竟然被建议去当保安?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为林思齐“精心”准备的岗位前。

这已经不是讽刺了。

这是诛心。

李卫民张着嘴,想要咆哮,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就在他即将昏厥过去的时候,会场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所有嘈杂的声音,在瞬间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悬挂在客厅中央的那面巨大液晶屏幕。

屏幕上,招聘信息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庄严肃穆的会场。

主席台上,市委书记赵志远,正站在发言席前,脸色冷峻如冰。他的身后,是一条红底白字的巨大横幅。

“云州市干部选拔工作问题整顿新闻发布会”。

会场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卫民也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赵志远清了清嗓子,面对着台下无数闪烁的镁光灯和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缓缓开口。

他的第一句话,通过音响,清晰地回荡在李卫民家中的每一个角落,也回荡在每一个正经历着“公平选拔”的官员家中。

“同志们,朋友们。今天,我怀着无比沉痛和愧疚的心情,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