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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一刻,天光微亮。

云州市委书记赵志远的专车,还静静地停在市委家属院一号楼的车库里。这座城市的权力中枢,尚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

赵志远的生物钟一向精准,六点起床,打一套八段锦,用半小时看完省里和中央下发的内部简报,七点整吃早餐。数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动。

今天,这个惯例被打破了。

六点二十分,他刚换好练功服,客厅的内线电话就响了。电话是警卫员打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确定。

“书记,市委办公厅的陈默同志在楼下,说有万分紧急的文件,必须亲手交给您。”

陈默?赵志远眉毛一挑。他知道这个人,苏正新提拔的秘书。苏正刚上任,他身边的人就敢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来“紧急汇报”?

“让他上来。”赵志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几分钟后,陈默被带进了书房。他一夜未睡,眼中有血丝,但脊背挺得笔直,神情肃穆。他双手捧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赵书记,苏秘书长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说,这是他通宵写的一些关于干部选拔问题的不成熟想法,请您务必在上班前看一看。”

说完,陈默将文件袋放在赵志远宽大的书桌上,微微鞠躬,便在警卫员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通宵写的?不成熟的想法?

赵志远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眼神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苏正这个年轻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没有急着拆封,而是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书房里很安静,只有老式挂钟的指针在单调地走动。茶香袅袅升起,他端起杯子,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城市的天际线,正一点点被晨曦染成金色。

这座城市,就像一艘他掌舵多年的巨轮。他熟悉它的每一个零件,也清楚它航行的阻力来自何方。干部问题,就是船底那些越长越厚、难以刮除的藤壶,拖慢着航速,消耗着动能。

他放下茶杯,坐回书桌前,这才慢条斯理地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是两份文件。

一份,是市委组织部正式递交的《关于调整市管干部岗位的提请报告》。他只扫了一眼名单,心中便有了数。李卫民的风格,他很清楚——“稳”。每一个任命,都是一道精算的数学题,加减乘除,最后得出一个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平衡解”。这张名单,无功,也无大过,是这套僵化体系下最“安全”的产物。

他将这份报告随手放到一边,拿起了另一份。

这份文件很厚,全部是手写,字迹刚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锐气。

《关于本市干部选拔乱象的深度调查报告》。

看到标题,赵志远的眼皮跳了一下。他呷了口茶,翻开了第一页。

开篇没有空话套话,全是冰冷的数据。

“……近三年来,本市提拔的八十七名处级干部中,平均年龄为五十一.三岁……”

“……至少有三十四人与市直机关、各区县主要领导存在亲属或长期同学、同乡关系……”

“……全市在编干部近三年年度考核结果中,评定为‘优秀’的比例常年低于百分之十五……”

赵志远的脸色,随着纸页的翻动,一点点沉了下来。他放在桌上的那杯茶,热气渐渐散尽,他却浑然不觉。这些数据,就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将那层名为“稳定”的遮羞布,割得千疮百孔。

他翻到了案例分析部分。

“典型案例一:高新科技园区管委会副主任林思齐的‘沉淀式’保护。”

林思齐这个名字,赵志远有印象。一个很有冲劲、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几次在市里的经济工作会议上,发言都很有见地。

报告里,苏正详细罗列了林思齐的履历和惊人业绩,附上了他那个“城市芯脏”计划的核心构想。然后,笔锋一转,冷静地指向了他的最终去处——市档案馆副馆长。

当看到报告中引用的那句“白板上……至少还干净”时,赵志远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能为城市打造“心脏”的人,最终的归宿,却是去守护城市的“记忆”。这背后隐藏的荒谬与悲哀,像一根针,刺痛了赵志远。

他继续往下看。清源县的周浩、某局的技术骨干、被排挤的女干部……一个个鲜活的案例,一桩桩被“潜规则”扼杀的才华,跃然纸上。

这已经不是在写报告了,这是在控诉。

控诉这个正在“劣币驱逐良币”的僵化体系。

赵志远感觉胸口有些发闷。他松了松睡衣的领口,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头升腾起来的那股燥火。

他知道李卫民搞平衡,搞论资排辈,但他没想到,水面之下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了这种地步。这已经不是藤壶了,这是足以让巨轮倾覆的巨大漏洞!

他深吸一口气,翻到了报告的最后一页——改革建议。

“业绩积分制”、“公开竞聘制”、“独立监督委员会”……一条条建议,刀刀见血,直指病灶核心。看得出来,苏正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赵志远将厚厚的报告合上,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苏正递上来的,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用这把刀,可以刮骨疗毒,但也必然会血肉横飞,伤及无数盘根错节的利益。

他拿起那份报告,准备放回文件袋。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报告的封面上。

那是一张单独的A4纸,上面只有一行手写的批注。

字迹与报告正文一样,但墨色更浓,力道更重。

“祝愿本市的干部选拔工作做得非常‘出色’,‘英才辈出’,令人赞叹!建议让所有干部都‘服气’,让所有人都‘满意’!”

轰!

赵志远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刚刚因为报告内容而升起的怒火,在看到这行字后,被一股更猛烈、更灼热的情绪彻底引爆。

他的脸,瞬间涨红,随即又转为铁青。

“砰!”

他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那杯空了的陶瓷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在桌面上滚了两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混账!”

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当然看得懂!

他怎么会看不懂这句充满了极致嘲讽意味的“反话”!

什么叫“英才辈出”?这是在嘲讽那些靠关系、靠资历上位的“庸才”!

什么叫让所有干部都“服气”?这是在替那些有能力却被打压的年轻人鸣不平!

什么叫让所有人都“满意”?这分明是在说,现在这套搞法,除了既得利益者,谁都不满意!

这哪里是什么“不成熟的想法”?

这分明是一封战书!一封写给李卫民,写给整个僵化体系,甚至……是写给他这个市委书记的战书!

赵志远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猛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系列怪事。

清源县教育局的学区房一夜消失,医疗系统的干部集体体验“看病难”,住建局的官员住进了自己盖的“豆腐渣”……

每一次,都伴随着苏正一份措辞古怪的报告。每一次,苏正的“祝愿”,都以一种离奇而又绝对“公平”的方式,变成了现实。

原来如此。

赵志远瞬间全明白了。

苏正这是在告诉他,他要再一次动用他那不为人知的、近乎“言出法随”的神秘手段了。

他要让那些制定规则、玩弄规则的人,亲身体验一下他们亲手打造的“不公平”,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要让那些习惯了在“稳定”大伞下论资排辈的“老同志”们,去和那些被他们压制了无数年的年轻人,来一场绝对“公平”的竞赛!

这个苏正!

胆子太大了!简直是无法无天!

赵志远的怒火烧到了顶点。他感觉自己的权威,被这个年轻人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了赤裸裸的挑衅。

可怒火的尽头,却是一阵冰冷的寒意。

他意识到,苏正不是在请求,也不是在建议。

他是在“通知”。

他在用这种方式逼宫,逼着自己站队。

要么,由他这个市委书记,拿起这把刀,主动去整肃吏治。

要么,就等着苏正用他那神秘莫测的方式,把整个云州的官场搅个天翻地覆,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赵志远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仿佛要把它看穿。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那股冲天的怒火,竟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决断。

他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重重按下。

电话很快被接通。

“是我,赵志远。”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通知纪委的同志,还有省委组织部的巡视组,今天上午九点,在市委一号会议室开会。议题是——”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报告的封面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关于我市干部选拔工作的‘拨乱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