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昭月一步踏入那七彩霞光流转的凤凰谷入口时,仿佛穿过了一层温暖而富有弹性的水膜。身后的喧嚣、雾气,连同萧昱焦灼的目光,瞬间被隔绝在外。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另一种绝对的寂静与独处之中。
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瑰丽世界。天空并非蔚蓝,而是一种柔和变幻的、仿佛由无数种霞光交织成的幕布,流淌着金色、绯红、淡紫与月白的光晕。脚下是柔软如茵、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奇异草地,间或生长着晶莹剔透、形态各异的花朵,微微摇曳间,洒落星屑般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生命气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洗涤肺腑,滋养着灵魂。然而,在这极致的美好与宁静之下,一股无形却浩瀚如海的威严压力无处不在,沉甸甸地笼罩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仿佛置身于某位古老神只的殿堂。
这里,便是凤凰谷的核心区域。唯有身负特定血脉,并通过了外围考验者,方能踏入。
“你终于来了……”
一个古老、慈祥却又带着无尽沧桑的女性声音,直接在她心间响起,并非通过耳朵听见。
白昭月心神一凛,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她定了定神,对着虚空恭敬一礼:“晚辈白昭月,遵循血脉指引,前来圣地,恳请先祖赐予传承。”
那声音轻轻叹息,带着一丝欣慰,也有一丝凝重:“血脉已醒,契机已至。然,力量非凭空赐予,心性不定,反受其噬。传承之始,需过‘心境’一关。直面汝心,明辨真幻,固守本心,方有资格承载凤凰之力。”
话音未落,白昭月周遭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幻境一:白府的寒冬。
刺骨的冷意瞬间包裹了她。她发现自己变回了那个瘦小的女孩,穿着单薄的旧衣,瑟缩在“芷兰院”破败的屋檐下。院子里,白瑶光身着华贵的貂裘,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投来轻蔑的一瞥。白芷薇在一旁尖声讥笑:“看那个没人要的野种!”吴氏冷漠的目光,族兄弟姐妹的窃窃私语和孤立……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委屈、孤独、不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看啊,这就是你的过去,卑微如尘。”心底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响起,“拥有力量,就能让所有轻视你、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让白瑶光匍匐在你脚下,让整个白家为你当年的痛苦忏悔!”
一股灼热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似乎在她体内蠢蠢欲动。白昭月握紧了拳,身体因愤怒和旧日的寒意而微微颤抖。然而,她看着幻境中那个弱小却始终挺直脊背的自己,看着叶嬷嬷偷偷塞过来的热饼,看着青禾无条件的维护,看着白承宇偶尔无声的援助……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化为一片澄澈的清明:“过往种种,已成云烟。苦难未曾使我堕落,方有今日之我。报复与沉沦,非我追求之力。”她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枷锁的决然,“我之心,不为怨憎所困。”
话音一落,寒冷的院落、刻薄的嘴脸如同镜花水月般碎裂消散。
幻境二:权力的巅峰。
场景骤变。她高坐在金碧辉煌的龙椅之上,身着九龙四凤的皇后朝服,下方是黑压压跪伏的文武百官,山呼万岁。萧昱站在她身侧,目光温柔而充满爱意。整个天下,仿佛都在她脚下。顾凛州、刘琟等人皆奉上降表,四海宾服。
“看,这才是你应得的!”心底的声音再次诱惑,“与他共享江山,执掌乾坤,生杀予夺,万世景仰!这才是凤凰之力真正的用途!”
无上的权力,尊崇的地位,与挚爱并肩俯瞰众生……这画面美好得令人窒息。白昭月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伸手就能触碰这极致的美好。
但她随即摇头,目光穿透这虚幻的荣光,看到了边境将士的枯骨,听到了民间可能存在的哀嚎。她想起了自己运用力量救治伤兵、安抚流民时的充实,想起了与萧昱相携相依、共同面对风雨的真挚。
“权力是责任,而非欲望的玩具。与他并肩,是为守护,而非征服。”她轻声而坚定地说,“我之心,不为权位所迷。”
辉煌的宫殿、跪拜的人群如烟雾般散去。
幻境三:失控的恐惧。
景象再变。她站在一片焦土之上,四周是燃烧的废墟和痛苦哀嚎的生灵。她的双手沾满鲜血,体内那股“凤火”之力变得狂暴而陌生,不受控制地肆虐,带来毁灭而非生机。萧昱倒在她不远处,看着她,眼中满是震惊与痛心。乌雅、陈忠、青禾……所有她关心的人都倒在血泊中。
“看!这就是你无法掌控力量的后果!”心底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充满恶意,“你会毁了一切!毁了你爱的人,毁了你自己!放弃吧,这份力量不属于你!你根本配不上它!”
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如同冰锥刺穿心脏。白昭月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是的,她一直害怕,害怕这未知的力量,害怕自己无法驾驭它会带来的灾难。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她想起了那个溺水孩童恢复红润的脸庞,想起了边民们感激的眼神,想起了母亲叶姝留下银镯时那深沉的爱与寄托,想起了萧昱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
“恐惧,源于未知与弱小。”她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中恐惧尽褪,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正因知晓其威,更需明其心,正其意。力量无善恶,唯在使用之人。我愿以毕生之力,学其法,明其理,以之守护,而非破坏。我之心,不为恐惧所缚!”
焦土与幻影在她坚定的心念中彻底崩塌。
周围瑰丽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稳定。那无处不在的威严压力似乎减轻了许多,反而化作一种温和的接纳,萦绕在她周围。
“善。”古老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明显的赞许,“不为怨憎所困,不为权位所迷,不为恐惧所缚。心性澄澈,意志坚定,可承我族之力。”
一股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精纯、温暖、浩瀚的力量,开始如同温和的暖流,从四面八方缓缓涌入白昭月的体内,与她自身的“凤火”之力水乳交融。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冲击,而是有序的引导与融合。
谷口之外,萧昱紧盯着那霞光流转、却再也无法踏入一步的入口,眉头紧锁。他已经在此站立了许久,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陛下,”陈忠上前,低声道,“营地已初步构建完毕,影卫与武都营已在外围险要处设下三重暗哨,乌雅巫女也在协助布置一些部落的预警手段。”
萧昱微微颔首,目光未曾离开谷口:“传令下去,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谷口百丈之内。所有饮食物资,需经三道检验。告诉将士们,皇后正在谷内接受先祖考验,我等在此,便是她最坚实的后盾,绝不容任何宵小惊扰!”
“是!”陈忠领命,转身去传达命令,眼神锐利如刀。他知道,陛下表面镇定,内心绝不平静。这凤凰谷神秘莫测,谷外更是虎狼环伺,此刻,便是最考验他们这些臣子忠诚与能力的时刻。
萧昱负手而立,望着那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霞光,在心中默念:“昭月,无论里面有何考验,朕……等你出来。”他的身影在谷外渐沉的暮色中,显得无比挺拔而孤寂,如同守护着至宝的巨龙,不容任何人越雷池半步。谷内,传承已启;谷外,守护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