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是做出了,可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又成了摆在眼前实实在在的难题。
白幽这老家伙,指了个方向就又开始神游天外,抱着他那堆瓶瓶罐罐捣鼓,摆明了“路给你们指了,怎么走是你们的事”的态度。
玉衡子刚醒,说几句话都喘,更别提指路了。
认路的墨言和能打的裴九霄都还躺着,剩下的,苏芷自己算半个战力,冷月身手好但方向感不明,欧阳雪不拖后腿就是万幸。
“总不能真在这儿干耗到墨大哥他们能下地吧?”
裴九霄斜靠在石壁上,有气无力地哼哼,他内伤重,稍微动弹就牵扯着五脏六腑疼,但嘴皮子倒是恢复得最快。
“这地方憋屈死了,再待下去,没被魔气弄死,先闷出鸟来了。”
苏芷没理他的抱怨,她走到石室入口,也就是白幽之前指的方向,凝神感受。
灵力畅通后,她的感知敏锐了许多。
通道深处吹来的风,带着一股更浓重的、泥土和某种腐朽物质混合的沉闷气息,隐约间,似乎还能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石室内恒定光源的自然光感?
“有风,可能通向外面。”
她回头,语气带着一丝确定。
冷月立刻走到她身边,银灰色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锐利,她侧耳倾听片刻,点了点头。
“风声很弱,距离不近,但方向应该没错。”她顿了顿,补充道。
“我走前面探路。”
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
苏芷没有反对,只是叮嘱。
“小心,感知到任何不对劲,立刻退回。”
准备工作仓促而简单。
欧阳雪把大家随身带的一点干粮和清水重新分配,分量少得可怜。
白幽倒是难得“大方”,扔给苏芷一个小皮囊,里面是他之前给苏芷用过的、带着辛辣气味的药膏。
“省着点用,对付低级魔物有点效果,碰上硬茬子,抹了也是白抹。”
玉衡子被欧阳雪小心地扶着,老人家的重量几乎全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裴九霄则由苏芷搀着,他嘴上说着“没事,老子自己能行”,可一步迈出去,额头就见了汗,大半边身子都倚在苏芷身上。
“逞什么能。”
苏芷低声说,手臂稳稳地支撑着他。
裴九霄咧了咧嘴,想笑,又扯到了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最终只是嘟囔了一句。
“谢了,苏芷。”
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像个老弱病残逃生小队。
苏芷心里自嘲了一句,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无论如何,必须出去,必须弄清楚外面的情况。
冷月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没入通道的黑暗里,像一道融进去的影子。
苏芷扶着裴九霄,带着欧阳雪和玉衡子,紧跟其后。
白幽走在最后,步伐悠闲得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与整个队伍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
通道比想象中更长,也更加崎岖。
脚下湿滑,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石头和滑腻的苔藓。
空气里那股腐朽的气息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胸口发闷的腥甜味——
是魔气!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
越往前走,那丝微弱的光感就越明显。不再是头顶石头那种死板的光,而是带着一种灰蒙蒙的、仿佛被什么东西过滤过的质感。
“快到出口了。”
冷月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压得很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裴九霄都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握紧了拳头。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被茂密藤蔓和乱石半掩着的洞口。
冷月拨开藤蔓,一小片灰败的天空映入眼帘。
没有太阳,也没有熟悉的蓝天白云,天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肮脏的黄色纱布,透下来的光线有气无力,让整个世界都显得压抑、沉闷。
苏芷的心沉了下去。
这景象,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冷月做了个警戒的手势,率先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片刻后,外面传来一声短促的、类似鸟鸣的声音,是安全的信号。
苏芷深吸一口气,搀着裴九霄,带着其他人,依次钻出了洞口。
外面是一片荒废的山坳,杂草丛生,枯死的树木枝桠扭曲地伸向灰黄的天空,像一双双绝望的手。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腥甜的魔气,虽然不算浓烈,却无处不在,吸入肺里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这鬼天气……”
裴九霄皱着眉骂了一句,声音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有些发飘。
苏芷放开他,让他靠着一块大山石坐下,自己则快步走到稍高一点的地方,极目远眺。
他们似乎位于一座山的半山腰。
放眼望去,层叠的山峦都失去了往日的青翠,蒙着一层不祥的灰黄。
更远处,原本帝都所在的方向,天空更是阴沉得可怕,一团巨大的、如同漩涡般的黑紫色云层盘踞在那里,隐隐有暗红色的电光在其中穿梭。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邪恶与压迫感。
皇宫,果然成了魔窟。
“魔气的侵蚀范围比预想的要大。”
玉衡子在欧阳雪的搀扶下也走了过来,看着远处的景象,脸色苍白,声音带着颤抖。
“这才几天,照这个速度……”
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恐怖。
“先确定我们的位置,然后找找附近有没有城镇或者村落,打听消息,补充物资。”
苏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达指令。
他们需要信息,需要食物和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落脚点。
冷月已经如同狸猫般在四周查探了一圈回来,摇了摇头。
“附近没有人烟活动的痕迹,动物也很少,静的可怕。”
她指向一个方向。
“那边有条废弃的小路,看方向,可能是通往山外的。”
有路就好。
总比在荒山野岭里乱窜强。
休息了片刻,等裴九霄缓过一口气,小队再次出发,沿着那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朝着山外艰难前行。
一路上,死寂是唯一的主题。
别说人,连声鸟叫虫鸣都听不到。
只有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呜咽,以及脚下踩碎枯叶的沙沙声,衬得这方天地愈发诡异。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裴九霄的体力明显不支,脸色灰白,冷汗直流。
苏芷正准备提议再休息一下,走在前面的冷月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
“有脚印。”
她低声道。
几人立刻围了过去。
泥泞的小路上,确实有几行杂乱的脚印,看起来不止一个人,脚印很深,似乎背负着沉重的东西,方向和他们一致。
“是刚过去不久的。”冷月判断。
“脚步虚浮,不像是练家子。”
是普通的逃难百姓?
苏芷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有活人,就意味着可能有信息。
他们加快了些脚步,沿着脚印追踪。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了人声,还有压抑的哭泣声。
绕过一片茂密的、叶子同样有些发黄的树林,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临时的避难营地,约莫有十几个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惊恐和麻木。
他们挤在几块大石头后面,试图躲避那无所不在的、带着魔气的风。
而让他们哭泣和恐惧的,是营地中间躺着的一个男人。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皮肤下隐隐有黑色的纹路在蠕动,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的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已经发黑溃烂的伤口,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微弱的魔气。
他被魔气感染了,而且,正在朝着魔物转化。
一个妇人扑在那男人身上,哭得几乎晕厥。
“当家的!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啊!”
周围的人又怕又悲,有人想上前,又被那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不祥气息吓退,只能无助地看着。
苏芷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一幕,比远处那宏观的魔云,更直接、更残酷地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冲过去。
“别动!”
冷月一把拉住她,银瞳冰冷。
“看清楚,他快完全魔化了,救不了。而且,我们不确定这些人里有没有其他被感染的。”
苏芷的脚步顿住了。
理智告诉她,冷月是对的。
强行靠近一个即将魔化的人,极其危险,还可能引起这群惊弓之鸟的恐慌和攻击。
可是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的时候,那个抽搐的男人猛地停止了动作,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僵住。
然后,他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锁定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哭泣的妇人。
嘴角咧开,露出一个狰狞的、非人的笑容,带着粘稠的唾液。
“小心!”
苏芷失声喊道。
那男人猛地朝妇人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光闪过!
“噗嗤!”
一柄锋利的短刃,精准地贯穿了那魔物的眉心。
是冷月!
她不知何时已经如同鬼魅般逼近,出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魔物动作僵住,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开始快速溃散,化作一小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
那妇人吓得瘫软在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芷一行人,尤其是手持滴血短刃、面容冰冷的冷月。
希望看到了,却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
苏芷看着那滩黑水,又看看那些面如土色、眼中充满恐惧与戒备的难民,喉咙发紧。
他们找到了活人,也亲眼见证了魔灾之下,最微不足道,却也最真实的一角。
而在这片绝望的尘霾中,她这点刚刚恢复的力量,又能照亮多大地方?
她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