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气,像打翻的墨汁,浸染了皇宫的每一寸砖瓦。
暗红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
昔日庄严肃穆的宫阙,如今死寂一片,只有偶尔传来的、非人的嘶吼和甲胄拖沓的沉闷声响,提醒着这里已被幽冥的力量彻底掌控。
冰窖化作的废墟边缘,苏芷蜷缩在一块断裂的巨石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她体内的状况糟糕透顶,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稍微尝试凝聚灵力,便是钻心的疼。
定星盘、星月璎和萧景琰的玉佩死寂地沉在丹田,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
更麻烦的是,丝丝缕缕的魔气正顺着她肩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试图侵入,带来冰麻的腐蚀感。
她咬着牙,用撕下的衣襟死死按住伤口,目光却紧紧盯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两个身影——
墨言和裴九霄。
墨言面如金纸,守陵人的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那柄断成两截的短刃孤零零躺在一旁。
裴九霄更惨,浑身浴血,几个被幽冥死气贯穿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黑血,气息已是游丝般微弱。
自责和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苏芷的心脏,越收越紧。
都是因为她,如果她能再强一点,如果她能看穿玄冥的算计……
“咳……”
一声极轻微的咳嗽,来自墨言。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涣散了片刻,才勉强聚焦到苏芷身上。
看到她还活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放松,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淹没。
他想动,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苏芷看着他这样,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
她挣扎着想爬过去,查看他的情况,却因为动作牵动伤口,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落叶摩擦地面的声音,从废墟的阴影处传来。
苏芷瞬间绷紧了神经,袖中仅存的几根普通银针滑入指尖,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须发皆白的老者,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
他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像个山野间随处可见的老叟,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正平静地打量着废墟中的三人。
最让苏芷心惊的是,周围那无孔不入、令人窒息的魔气,在靠近他身体三尺时,竟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自动绕行。
“伤得不轻啊。”
老者的声音沙哑,带着点乡野口音,语气却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
他没有靠近,目光先落在气息微弱的裴九霄身上,摇了摇头。
“这个,再流一会儿血,神仙也难救。”
又看向墨言。
“守陵人的小子?本源受损,幽冥气缠心,麻烦。”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强撑着的苏芷身上,在她那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处停留片刻。
“你自己也快不行了。”
苏芷握紧了银针,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松警惕。
“你是谁?”
老者没回答,反而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咂咂嘴。
“这鬼地方,连酒都带着股霉味。”
他收起葫芦,这才正眼看向苏芷。
“想活命,就跟我走。不想,就留在这儿,等着变成那些鬼东西的零嘴。”
他说完,竟真的转身,步履看似蹒跚,却几步就跨出了废墟范围,朝着皇宫最荒僻的西北角走去。
苏芷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生命迹象越来越微弱的两个同伴,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她撕裂。
跟上去?
这老者来历不明,是敌是友难辨。
不跟?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还会连累墨言和裴九霄……
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愧疚,在此刻化作了最后一点力气。
她不能让他们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是因为她的犹豫而死!
她咬破舌尖,利用剧痛刺激几乎麻木的神经,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挪到裴九霄身边,撕下更多的布条,试图为他止血,尽管效果微乎其微。
然后又艰难地爬到墨言身边,想将他扶起,却再次因为脱力而摔倒。
前方的老者脚步未停,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反手屈指一弹。
两缕细微却精纯无比的气劲隔空而至,一道没入裴九霄心口,暂时护住了他即将消散的心脉。
另一道则度入墨言体内,让他那涣散的气息勉强凝聚了一丝。
这手段苏芷瞳孔微缩。
这绝非常人!
她不再犹豫,用残破的衣袖将自己背后的伤口胡乱捆绑了一下,止住最汹涌的血流,然后俯下身,用肩膀顶住墨言的腋下,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裴九霄的腰带,用尽此生最大的力气,拖着两个几乎失去意识的同伴,一步一步,踉跄地、倔强地,跟上了前方那道看似佝偻的背影。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伤口崩裂的剧痛,魔气侵蚀的冰寒,体力透支的虚脱,几乎要将她吞噬。
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没有停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离开这里,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老者带着她,走的全是皇宫最边缘、最荒芜的路径,甚至穿过了一片布满毒瘴的废弃园林。
最终,在一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看似是冷宫外墙的角落,老者停下脚步,伸手在墙壁某处看似随意的凸起上按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墙壁竟然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后面是向下的石阶,一股带着泥土和药草清香的、与外界魔气格格不入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者率先走了进去。
苏芷拖着两人,几乎是滚落般跌入缝隙。
身后的墙壁迅速合拢,将那片令人绝望的魔域彻底隔绝。
石阶下方,是一处宽敞干燥的地下石室。
墙壁上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石头,照亮了室内的景象。
“苏姐姐!”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欧阳雪从角落里冲了出来,看到苏芷和她身后血人般的两人,眼泪瞬间决堤。
冷月抱着臂,靠在一张石桌旁,银瞳扫过苏芷,在她那惨白的脸色和狰狞的伤口上停留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随即看向那白发老者,微微颔首。
“白先生。”
而在石室最内侧的一张简陋石床上,躺着一个形消骨立、昏迷不醒的人,正是玉衡子!
他比之前更加憔悴,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青黑死气,显然幽冥的侵蚀从未停止。
看到玉衡子依旧昏迷,苏芷心头一沉,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冷月身影一动,在她倒地前扶住了她。
白幽这从白发老者现出真身,此刻才慢悠悠地走到石室中央,看了看昏迷的苏芷,又看了看重伤的墨言和裴九霄,以及石床上气息微弱的玉衡子,摇了摇头。
“一堆破烂。”
他指挥着冷月和欧阳雪将苏芷、墨言、裴九霄分别安置在铺着干净稻草的角落,然后打开了他那个半旧的药箱。
他没有先救治任何人,而是先走到苏芷身边,检查了一下她背后的伤口和体内混乱的情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强行融合,经脉受损,魔气侵体,能撑到现在,算你命大。”
他取出几根乌黑色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细针,手法极快地刺入苏芷背后几处大穴。
那针刺入的瞬间,苏芷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蹙起了眉,但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也随之注入,开始缓慢地疏导她淤塞混乱的经脉,逼出侵入的魔气。
接着,白幽又以同样粗暴有效的手法处理了裴九霄的外伤和魔气,用烧红的奇异玉片烫合伤口,疼得裴九霄在无意识中抽搐。
轮到墨言时,他试了试,发现那幽冥死气与心脉纠缠太深,暂时无法根除,只能先用药物和针法稳住他的本源,吊住性命。
最后,他站在玉衡子床前,观察了许久,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喂他服下了一颗散发着清香的丹药,暂时压制他体内的幽冥侵蚀。
做完这一切,白幽才走到一旁,拿起他的酒葫芦,又灌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知过了多久,苏芷从深沉的昏迷和剧痛中悠悠转醒。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伤口传来的、虽然依旧疼痛却不再有魔气侵蚀的清凉感,以及体内那虽然微弱、却终于能够自行缓慢运转的灵力。
定星盘、星月璎和玉佩依旧沉寂,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她挣扎着坐起身,看到墨言和裴九霄的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显然性命暂时无碍。
而玉衡子师叔,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青黑。
“醒了?”
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盘坐在一个蒲团上,依旧喝着酒。
“感觉如何?”
苏芷看向他,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低声道。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白幽摆摆手。
“别谢太早。你的伤,我只治了标。经脉的暗伤,还有那三个玩意儿的沉寂,得靠你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丫头,你心里那点愧疚和自责,要是化不开,你这辈子也就到这了。力量,不是靠懊悔就能得来的。”
苏芷浑身一震,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
白幽的话,像一根针,戳破了她一直试图掩盖的脓疮。
是啊,自责有什么用?
她现在连自己都治不好,拿什么去救师叔?
拿什么去对抗玄冥?
拿什么去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甘,混合着对自身弱小的愤怒,以及对同伴处境的担忧,猛地从心底涌起!
她不能倒在这里!
她必须站起来!
这份强烈的意念,如同一点星火,投入了沉寂的丹田。
那三件沉寂的法器,在这一刻,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路还很长,伤还很重。
但至少,她抓住了一丝微光。
在这魔影笼罩的绝境中,活下去,然后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