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飘着劣质煤球和隔夜马桶混合的酸馊气，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囡在污水洼边踢着一只破皮球。高志杰一身挺括的灰色西装，皮鞋锃亮，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他刚从一辆黄包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包还冒着热气的蟹壳黄。
“先生，行行好，给两个铜板吧……”一个头发像枯草的老婆婆伸出干瘦的手。
高志杰脚步没停，像是没看见，径直往弄堂里走。不是他心硬，是在这上海滩，尤其是在这七十六号魔窟边上，任何的怜悯都可能成为别人眼中的破绽。他摸出怀表看了看，八点差十分。
心里盘算的，却是老鹰昨夜通过死信箱传来的那道冰冷指令——“清道夫行动启动，目标：王仁锵。此獠叛变，致我三处联络站被毁，六人殉国。限两日内清除，并将叛变证据公之于众，以儆效尤。”
王仁锵，原军统上海站行动队副队长，如今是七十六号行动处新贵赵德汉（已被“幽灵”清除）之后的红人，正卯足了劲想要上位。
回到他那间不算大，但布置得颇为精致的办公室，手下两个报务员小张和小李已经在嘀嘀嗒嗒地工作。看到他进来，连忙起身。
“高处长，早。”
“嗯。”高志杰把蟹壳黄放在桌上，“路上买的，趁热吃。”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仿佛只是个关心下属的上司。
“谢谢处长！”两人受宠若惊。
高志杰摆摆手，走进里间。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需要找一个机会，一个能让王仁锵死得“合情合理”，又能把证据甩到七十六号脸上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上午十点，行动队那边一阵喧闹。高志杰端着他那个英国产的瓷杯，状似无意地踱步到电务处门口，正好看见王仁锵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亮，正带着几个手下，簇拥着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匆匆往外走。
“哟，王队长，这是有大行动？”高志杰抿了口咖啡，语气随意。
王仁锵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和戒备：“高处长，公务，公务。”他瞥了高志杰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们这些跑外勤的，比不得您坐办公室的清闲。”
高志杰也不恼，笑了笑：“那是，王队长现在是李主任面前的红人，忙点是应该的。”他目光扫过那个戴礼帽的男人，对方似乎刻意回避着他的视线。
等那一行人离开，高志杰回到办公室，脸色沉了下来。那个戴礼帽的男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走路的姿态和隐约的侧影，让他想起老鹰资料里提到的，一个与王仁锵单线联系的军统内勤人员，代号“夜莺”。看来，王仁锵是想利用“夜莺”再钓一条大鱼，向新主子献媚。
时间不等人。
他借口调试新设备，需要安静，反锁了里间的门。拉上窗帘，室内光线暗了下来。他心念一动，手掌一翻，一张折叠得极薄的、泛着特殊金属光泽的“太阳能充电毯”出现在桌上。同时出现的，还有三只形态各异的机械昆虫——两只负责侦察的“天眼”蜻蜓，一只负责致命一击的“兵蜂”。
他将“天眼”和“兵蜂”放在充电毯上，微弱得几乎不可见的能量流缓缓注入它们体内。高志杰则摊开一张上海市区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
王仁锵会选择在哪里和“夜莺”交接？既要相对安全，又要方便76号的人埋伏……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地方——法租界边缘，靠近华界的白云观附近。那里巷道复杂，香客游人混杂，既便于隐藏，也便于动手后撤离。更重要的是，那里鱼龙混杂，发生点“意外”，再正常不过。
“就是这里了。”高志杰眼中寒光一闪。
他不能直接跟过去，那样太显眼。他需要一双，不，是几双天上的眼睛。
下午两点，高志杰以勘察一处可疑电台信号源为名，带着小张，开着一辆七十六号的黑色轿车离开了极司菲尔路76号。车子没有直接去白云观，而是在市区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了离白云观还有两条街的一个僻静处。
“小张，你在车里盯着信号，我下去转转。”高志杰吩咐道，顺手从空间里取出一台伪装成普通收音机的信号探测器递给小张。
“是，处长。”
高志杰下车，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心念微动，两只经过伪装、看起来与真蜻蜓几乎无异的“天眼”从空间飞出，悄无声息地升空，朝着白云观方向飞去。
他则像个真正的技术官员一样，手里拿着个笔记本，东看看西瞧瞧，偶尔还停下来，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信号强度。
通过隐藏在眼镜框上的微型接收器，白云观周边的实时画面清晰地传入他的脑海。
香客不多，三三两两。几个小贩在观外叫卖。一切看似平常。
但很快，“天眼”传来了异常。在观外一棵大槐树下，发现了两个穿着短褂，腰间鼓鼓囊囊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观内偏殿的回廊下，也有一个假装看风景的男人，手一直插在口袋里。
果然有埋伏。
高志杰不动声色，继续他的“勘察”。
约莫半小时后，目标出现了。王仁锵没有亲自来，来的还是上午那个戴礼帽的“夜莺”，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女子，似乎是掩护。
“夜莺”在观门口买了柱香，走进观内，与那回廊下的男人擦肩而过，似乎没有任何交流。但高志杰通过“天眼”的超高清镜头，清晰地看到一张小小的纸条，在擦肩的瞬间，从“夜莺”袖口滑入了那男人的手中。
交接完成！
“夜莺”和那女学生没有停留，很快便走出道观，朝着与高志杰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离去。而那个拿到纸条的男人，则朝着槐树下那两个汉子使了个眼色，三人迅速汇合，朝着“夜莺”离开的方向尾随而去。
他们不是要抓“夜莺”，而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高志杰心中冷笑。王仁锵，够狡猾，也够狠。
但现在，该他收网了。
他指令“天眼”紧紧盯住那三个尾随的特务，自己则快步回到车上。
“小张，有发现吗？”
“处长，信号很弱，断断续续的，不太好定位。”小张挠着头说。
“嗯，不着急，慢慢来。”高志杰发动汽车，看似随意地朝着那三个特务离开的方向开去。他开得很慢，像是在寻找信号。
通过“天眼”的视野，他看到那三个特务跟着“夜莺”和女学生，穿过几条街，来到了一处相对热闹的十字路口。这里人来人往，黄包车、小汽车穿梭不息，路边还有卖水果、香烟的小贩。
就是这里！人多，眼杂，最适合发生“意外”。
高志杰将车停在街角一个不显眼的位置。目光冰冷地锁定了那三个特务中，那个拿到纸条的小头目。
他心念一动，一直潜伏在充电空间里的“兵蜂”被释放而出。这只经过特殊强化的杀人蜂，体型比普通蜜蜂略大，通体漆黑，飞行时几乎无声，尾部淬毒的尖刺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兵蜂”如同一颗微型的黑色子弹，借助建筑物和人群的掩护，以一种超越生物极限的速度和精准，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行人车辆暂时停滞。
那小头目正点了根烟，和旁边同伴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即将立功的兴奋。
就是现在！
“兵蜂”一个俯冲，毒针精准地刺入那小头目暴露在外的脖颈侧面，那里是颈动脉窦的位置。
“呃！”小头目只觉得脖子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随手一拍。
“兵蜂”在他拍中前已然撤离，混入空中，瞬间失去了踪影。
小头目刚开始没在意，但几秒后，他猛地感到一阵心悸，头晕目眩，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老王，你怎么了？”同伴察觉不对。
“我……我……”他话没说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老王！”
“快！快送医院！”
路口顿时一阵骚乱。两个同伴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他，周围的人群也好奇地围了上来。
就在这时，从倒地的小头目因为挣扎而敞开的衣襟里，掉出了一个小纸团。
一个机灵的报童眼疾手快，捡了起来，好奇地打开一看，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和符号。
“这是啥？”报童不识字。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像是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凑过来一看，脸色顿时大变，一把夺过纸条，低声喝道：“小赤佬，不要命了！这是……这是……”
周围有心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两个特务见纸条暴露，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地上的同伴了，伸手就要去抢。
“抓汉奸啊！七十六号的狗特务！”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
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平日里受够了特务欺压的市民们顿时情绪激动，有人开始朝那两个特务吐口水，扔烂菜叶。场面彻底失控。
高志杰在街角的车里，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看到了那张作为王仁锵叛变铁证的纸条在混乱中被多人传阅，看到了那两个特务如同过街老鼠般仓皇逃窜，也看到了远处闻讯赶来的巡捕房警笛闪烁。
王仁锵，完了。不仅性命难保，叛徒的罪名也将彻底坐实。七十六号的脸，这次算是丢大了。
他轻轻推了推眼镜框，切断了与“天眼”和“兵蜂”的连接。它们会按照预设程序，自行返回充电空间。
“小张，”他转过头，对一脸懵懂的手下说，“信号干扰太厉害，今天估计没收获了，回去吧。”
“啊？哦，好的，处长。”小张连忙点头。
黑色轿车调转方向，平稳地驶离了这片混乱的区域。车窗外，是繁华与破败交织的上海滩，是无数人挣扎求生的修罗场。
高志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响着老鹰那句话——“活着才能杀更多鬼子。”
清道夫的任务完成了。但他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也很暗。而下一场风暴，似乎已经能闻到那咸腥的前兆——严敬禹承诺的关于日军新式雷达的情报，也该送来了吧？
他摸了摸内袋里那张折叠的太阳能充电毯，冰凉的触感让他纷杂的思绪渐渐沉淀。
活下去，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