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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夜还是朔风卷雪,一夜之间,却已是暖阳融融。

只是这乍现的暖意,对于“云记”上下而言,却比严冬的冰霜更叫人揪心。

黟县码头,那艘于江心卸货、被全城传为“孤舟载春雪”的乌篷船,此刻正静静地泊着。

船上卸下的,是一箱箱浸透了江水寒气的“春雪红”。

茶叶娇贵,尤其是这批汲取了兰花山魂、又经谢云亭改良工艺焙制的祁门红茶,一旦受潮过久,香气便会流散,茶性尽失,沦为一文不值的朽叶。

云记茶坊内,气氛凝重如铁。

阿篾用手指捻起几片湿润的茶,凑到鼻尖,眉宇间的“川”字拧得更深了。

“东家,水汽已经浸入茶心了。若是用常规的炭火复焙,火气太猛,只怕会把这‘春雪’的灵气给烤焦。”

他说的,正是谢云亭最担心的。

这批茶,是云记的命脉,更是他向整个徽州商界宣告回归的战书。

它不仅承载着资金,更承载着“云记”二字刚刚建立起的信誉。

谢云亭没有说话,他闭上眼,指尖轻轻摩挲着湿润的茶叶。

脑海中,“鉴定系统”的数据流无声划过:

【物品:特级祁门红茶(春雪红)】

【状态:受潮(湿度73%)】

【核心香气:兰香、蜜糖香(活性降低中)】

【工艺优化建议:需在12小时内,于恒定低温(35-40摄氏度)环境中,以微风缓慢烘干,方可最大程度保留核心香气。

急火烘焙将导致……】

数据冰冷,现实却更加残酷。

整个黟县,哪里去找这么一个巨大的、能容纳数百斤茶叶的恒温烘房?

门外,人声嘈杂。

村正老烟锅,带着一大群茶农和镇民挤在门口,人人脸上都挂着焦急。

他们都是云记的根基,许多人家的生计都系在这批茶叶上。

“谢老板!”老烟锅那口标志性的洪钟嗓音响起,“茶怎么样了?俺们听说茶在江心遭了难,大伙儿都过来瞧瞧,有啥能搭把手的,您尽管开口!”

人群中,船娘金花婶眼圈通红,她觉得自己没护好这船茶,愧对谢云亭的信任。

独臂的猎户山豹子则沉默地立在一旁,那只仅存的手掌握成了拳,仿佛在积蓄着力量。

巡茶童小满更是急得团团转,他亲眼见证了这批茶从采摘到制作的全过程,视若珍宝。

看着这一张张质朴而真诚的脸,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在谢云亭的脑海中陡然成形。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目光清亮如洗,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位乡亲,”他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这批‘春雪红’受了潮,不能用猛火。但天无绝人之路,我有一个法子,只是……需要借用诸位的信义一用。”

众人皆是一愣。

谢云亭转身,对阿篾吩咐道:“阿篾,取杆秤来!再取账本!”

阿篾虽不明所以,但出于对谢云亭的绝对信任,立刻转身去办。

很快,一杆锃亮的十八两老秤被架在院中。

谢云亭指着那一箱箱湿茶,朗声道:“云记的茶,是采自黟县的山,制于黟县的水,如今遭了难,也只能靠我们黟县的人心来救。”

“我的法子,叫‘百家藏茶’。我将这批湿茶分给在场的每一户,每家分个三五斤。大家拿回家去,不要用火烤,就放在最干净的竹匾里,摊开了,用你们灶膛的余温,用你们屋子的暖气,甚至用你们手心的温度,慢慢地、慢慢地将它‘煨’干。”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茶叶金贵,这么分下去,万一有人起了贪念,私藏一些,或是烘坏了,谁说得清?

这简直是在拿身家性命做一场豪赌!

老烟锅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激动得烟杆都差点掉了:“谢老板!您这是……这是把心都掏给咱们了啊!”

“东家,不可!”阿篾急了,“人心隔肚皮,这风险太大了!”

谢云亭却摆了摆手,目光坚定地看着众人:“我信得过大家。茶性易染,人心更甚。我谢云亭今日,就想看看咱们黟县的人心,到底是什么成色!”

他顿了顿,声音掷地有声:“阿篾,开秤!今天,我们不称茶叶,我们称人心!”

这便是——春雪称重。

老烟锅第一个走上前,他脱下毡帽,郑重地放在胸口:“我老汉第一个来!我用我这村正的名义和我这张老脸担保,谁家要是敢昧下云记一片茶叶,我亲手把他逐出村子!”

山豹子第二个上前,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只独臂,稳稳地托住递来的竹篮。

他的眼神,比山岩更坚定。

金花婶抹了把泪,也排在了队里,哑着嗓子说:“我船没保住,茶,我一定保住!”

小满拿着账本,小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谢云亭亲自掌秤,阿篾负责分茶。

“张三婶,湿茶,四斤二两。”

“李木匠,湿茶,三斤八两。”

秤杆起起落落,称砣在秤杆上滑动,发出的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声,而是一种庄严的契约之音。

谢云亭每报出一个名字和重量,小满便用清秀的字迹,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

称的是茶,更是信义。

记的是数,更是承诺。

整整一个上午,数百斤“春雪红”,被分到了黟县近百户人家中。

云记的茶坊,瞬间空了。

当天夜里,黟县出现了一道奇景。

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温暖的微光。

人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些摊在竹匾里的茶叶,像是呵护着初生的婴儿。

有老人坐在灶边,借着柴火的余温;有妇人将茶匾放在被褥上,用体温传递暖意;孩子们则被告知,这是能换来米和盐的“金叶子”,谁也不许碰。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云记门口便排起了长龙。

乡亲们捧着烘干的茶叶,依次前来。

还是那杆秤,还是那些人。

“张三婶,干茶,一斤零七钱。核对无误!”

“李木匠,干茶,九钱八分。核对无误!”

阿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喜悦。

谢云亭根据系统提供的水分蒸发比率,早已算好了干茶的理论重量。

而每一户交回来的茶叶,重量几乎分毫不差!

偶有微小差异,也是因为各家干燥程度不同,但绝无私藏。

当最后一户人家交完茶,账本上所有的名字后面,都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圈。

老烟锅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朝着众人拱手,声如洪钟:“好!好样的!咱黟县人,没给祖宗丢脸!”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春雪红”不仅得救了,而且因这“百家藏”的奇特经历,茶叶在缓慢的干燥过程中,竟吸收了各家各户不同的烟火气,与原有的兰香、蜜糖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法复制的、醇厚而温暖的独特韵味——那是一种名为“信义”的味道。

几日后,谢云亭包了一小包新生的“春雪红”,没去找任何茶商,而是径直走进了黟县最大的当铺——德昌当。

当铺的曹掌柜是个精明的老狐狸,见谢云亭只拿了一小包茶来当,脸上露出一丝不屑。

谢云亭也不多言,只将“孤舟载春雪,百家藏茶香”的故事娓娓道来。

曹掌柜起初还漫不经心,听到后来,眼神渐渐变了。

他接过茶叶,先是闻,再是看,最后取了几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半晌,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竟放出精光。

“谢老板,”他放下茶,郑重地扶了扶眼镜,“这茶,我不能按死当收。”

阿篾心头一紧。

曹掌柜却接着说道:“此物,当为‘活当’!我德昌当,给你估价——白银三百两!”

三百两!一小包茶!这价格传出去足以震动整个徽州!

“但当票上,我写的不是‘春雪红’。”曹掌柜提起笔,饱蘸浓墨,在当票上写下三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信义红”

他将当票递给谢云亭,沉声道:“谢老板,你当掉的不是茶,是黟县近百户人家的信义。这三百两,是给这‘信义’估的价。此物稀世,德昌当只代为保管,静候其主,名扬天下!”

走出德昌当,阿篾手握着那张沉甸甸的当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明白,东家这一步步,走的不仅是商道,更是人心大道。

谢云亭望着街上熙攘的人流,阳光洒在他年轻而沉稳的脸上。

“春雪红”已死,活下来的是“信义红”。

从此,云记的茶,不再仅仅是一片茶叶。

它被赋予了灵魂,一个由血性、坚韧和百家信义共同铸就的灵魂。

一场席卷大上海的商战风暴,正以此为起点,悄然酝酿。

而谢云亭,这位未来的茶圣,已经为他的商业帝国,奠定了最坚不可摧的那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