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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宫偏殿内,烛火通明,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墙壁上,拉得很长。

白日里的喧嚣与对峙仿佛被隔绝在外,殿内只剩下一种近乎凝滞的、却又暗流涌动的静谧。

嬴政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几后,面前铺开一张质地精良的素色帛书。

燕丹则跪坐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正专注地在一方上好的松烟墨锭上缓缓研磨,动作轻柔而稳定。

墨汁在砚台中渐渐晕开,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嬴政提起一支狼毫笔,蘸饱了浓墨,略一沉吟,便开始落笔。

他的字迹,已隐隐有了后世所称“秦篆”的雏形,笔画遒劲,结构严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帛书的内容,正是按照燕丹的请求所写,措辞客气而隐含压力,以秦王的口吻表达对燕国老臣鞠武的“敬重”与“关切”,暗示燕王应“善待贤臣”。

燕丹一边磨墨,一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嬴政握笔的手上。

那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运笔时沉稳果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断力。

烛光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神情专注而冷峻。

“这副样子…倒是挺能唬人的。”燕丹心里莫名地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收敛心神,将研磨好的墨汁轻轻推向嬴政手边。

一时间,殿内只有笔尖划过帛书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一种奇异的和谐感在空气中流淌,仿佛这不是在起草一封可能决定他人生死的国书,而只是寻常书房中,挚友相伴、红袖添香般的闲适时光。

当然,这“红袖”是个男子,且身份是权势赫赫的安秦君。

帛书很快书写完毕。

嬴政放下笔,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

“墨磨得不错。”他忽然侧过头,对燕丹说了一句,语气平淡,却让燕丹微微一怔。

“大王谬赞。”燕丹垂下眼睑,掩饰住那一丝不自然。

这种氛围,太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了。

书成,墨干,但还差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加盖秦王玺印。

没有这方印,这封帛书便只是一纸空文,毫无效力。

而秦王印玺,按照先王遗命,平日由丞相吕不韦掌管。

嬴政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殿外侍立的郎官吩咐道:“传丞相吕不韦,携秦王玺印入宫。”

命令传出,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燕丹的心也提了起来。

他知道,这又是一次无形的交锋。

吕不韦会乖乖送来印玺吗?

还是会借故推脱,甚至暗中作梗?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殿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吕不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穿着庄重的丞相朝服,面色平静,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正是存放秦王玺印的印匣。

“老臣吕不韦,奉召觐见。”吕不韦步入殿内,躬身行礼,目光飞快地扫过案几上的帛书和坐在嬴政身侧的燕丹,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霾。

“平身。”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有劳丞相亲自送印前来。”

“为大王效力,乃老臣本分。”吕不韦双手将印匣呈上。

一名内侍上前接过,小心地放在嬴政案前。

嬴政打开印匣,取出那方沉甸甸的、象征着秦国最高权力的玄鸟钮青铜玺印。

他看了燕丹一眼,燕丹会意,上前一步,协助他扶稳帛书。

“咚——”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响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朱红的印泥,在素帛上留下了清晰的“秦王之玺”印记。

这方印,如同定海神针,赋予了这封帛书无可置疑的权威。

燕丹看着那鲜红的印记,心中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

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这封信能否穿过千山万水,赶在燕王的屠刀落下之前到达蓟城?

燕王喜那个昏聩又怯懦的君主,是否会卖嬴政这个面子?

这一切,都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了。

内侍上前,小心地将帛书卷起,用火漆封好,快步退下,安排快马使者即刻出发。

印玺既已用完,吕不韦便准备告退。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嬴政却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叫住了他。

“丞相留步。”

吕不韦脚步一顿,回过身:“大王还有何吩咐?”

嬴政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殿角的青铜仙鹤灯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聊家常:“寡人近日去长乐宫向祖母请安,见祖母凤体欠安,精神不济,甚是忧心。”

“祖母时常念叨,思念远在蜀地的胞弟阳泉君芈辰。”

“算起来,阳泉君谪居蜀地,已有五载了吧?”

吕不韦心中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大王,正是。已满五载。”

“五年光阴,弹指一挥啊。”嬴政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感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阳泉君当年虽有不当之处,然时过境迁,想必也已深刻反省。”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祖母年事已高,姐弟情深,寡人身为孙儿,实在不忍见祖母终日郁郁。”

“故而,寡人有意,召阳泉君芈辰回返咸阳,官复原职,也好让祖母安心颐养天年。”

“丞相以为如何?”

这一连串的话,看似商量,实则步步紧逼,根本不给吕不韦反驳的余地。

先是抬出孝道大旗,再用“人非圣贤”模糊芈辰当年的过错,最后直接点明“寡人有意”,姿态强硬。

吕不韦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芈辰是楚系的核心人物之一,召他回咸阳,无异于放虎归山,必将极大增强华阳太后和楚系宗亲的势力,对他这个以客卿身份崛起的丞相形成直接威胁!

他张了张嘴,想要找出理由劝阻:“大王,此事……”

“嗯?”嬴政眉头微挑,目光倏地转冷,扫向吕不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丞相莫非觉得,寡人此举,有何不妥?还是说……丞相觉得,祖母的安康,无关紧要?”

这话分量极重,直接将吕不韦可能提出的任何理由都堵死了。

反对,就是不顾太后凤体,不忠不孝!

吕不韦喉头滚动,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铁青,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大王孝心可嘉,老臣……岂敢有异议?自当……遵命照办。”

“如此甚好。”嬴政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看似随意地补充道,“阳泉君乃楚人,回归咸阳,诸多事宜需人接应安排。李斯亦是楚人,办事稳妥,此事便交由李斯去办吧。丞相日理万机,就不必为此等小事费心了。”

一句话,直接将吕不韦排除在外,连安排接应的权力都剥夺了,交给了明显更忠于嬴政的李斯!

吕不韦只觉得一股郁气直冲顶门,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诺。”

说完,他再也待不下去,躬身一礼,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离开了章台宫。

那背影,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

直到吕不韦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嬴政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

他转过头,看向一直安静旁观的燕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狡黠的、带着少年意气的弧度。

“如何?”他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意。

燕丹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慨。

这小祖宗,算计起人来,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他将嬴政与华阳太后交锋、以及方才敲打吕不韦的全过程在脑中过了一遍,不得不承认,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打得漂亮!

既达成了救鞠武的目的,又顺势推动了楚系回归,还狠狠挫了吕不韦的锐气。

“大王运筹帷幄,臣……佩服。”燕丹由衷地说道,随即又有些担忧,“只是,如此逼迫吕相,恐怕……”

“怕他狗急跳墙?”嬴政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烁,“寡人已忍他太久!今日之势,是他先越界在先!若不予以反击,他真当寡人可随意拿捏不成?”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将今日在长乐宫与华阳太后如何试探、如何交换条件的过程,简略地告诉了燕丹。

最后,他总结道:“楚系回归,势在必行。唯有如此,方能制衡吕不韦,逐步收回权柄。”

燕丹静静地听着,心中明了。

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朝着既定的方向碾了过去,只是推动它的力量,从原本的被动承受,变成了如今嬴政主动的谋划与选择。

他看着嬴政那张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少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他的野心、他的手腕、他的决断,都预示着一位千古一帝的崛起。

殿外夜色渐浓,星子稀疏。

一场新的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