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旋族如同幽灵般的在场,给刚刚经历“裁决之影”冲击的陈一一心头,又蒙上了一层冰冷的迷雾。这些高维观察者,他们的目的始终成谜。是单纯记录宇宙间一切非常规事件的数据?还是像守夜人推测的那样,在等待着某个特定的“时机”?抑或,他们与那恐怖的“校正者”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能追踪到他们离开后的去向吗?”陈一一问道,目光依旧停留在观测窗外的星空,仿佛能穿透无尽虚空,看到那些隐藏在维度缝隙中的银色观察点。
“无法追踪。” dJ幽冥的回答带着一丝运算受阻的凝滞感,“他们的离去方式与出现时一样,没有留下常规意义上的空间轨迹,更像是……直接从当前宇宙的‘观测层面’上‘淡出’。其技术层级,依旧远超我们的理解范畴。”
陈一一沉默片刻。星旋族的超然,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你永远不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记录了什么,又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介入。
“将这条信息同样加密发送给艾瑟拉长老。另外,将我们关于‘校正者’和‘裁决之影’的假说,以及这次接触的详细数据,整理成一份完整的报告,请求守夜人利用其古老传承,进行更深层次的解读和风险评估。”
“明白。信息打包中……发送完毕。”
处理完星旋族的事情,陈一一将注意力转回自身的恢复和星域的巩固上。她再次投入到繁琐而必要的修复工作中,运用“理律编织”一点点抚平星域因之前战斗和隐匿而产生的规则涟漪。同时,她也开始尝试将“织影”技术进行优化和扩展,目标不再仅仅是隐藏“潜渊”号或前哨站,而是试图构建一个覆盖星域核心区域的、更加稳固和灵活的“信息迷彩层”,以期在未来可能再次到来的危机中,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就在她专注于这些工作时,艾瑟拉长老的回讯到了。这一次,并非实时通讯,而是一段经过高度加密存储的信息包,显然包含了不便直接传输的敏感内容。
陈一一回到静修室,开启了信息包。
艾瑟拉长老的虚拟影像浮现,他的面色比之前通讯时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持掌者,”长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你传来的信息,尤其是关于那‘灰白构造体’——我们内部档案称之为‘寂灭使徒’——的详细数据,以及你关于‘校正者’的假说,在守夜人最高评议团中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描述那难以言表的恐怖。
“根据你提供的数据,结合守夜人最古老的、源自‘创始之民’(可能比织网者更早的某个失落文明)的零星记载,我们可以确认,‘寂灭使徒’的出现,意味着‘校正机制’——我们称之为 ‘天律’——已经将目标区域的‘异常指数’判定为超过了某个临界阈值。”
“天律……”陈一一默念着这个充满威严与冷漠意味的词语。
“是的,‘天律’。”艾瑟拉长老的影像微微点头,“它不是某种具象化的神明或文明,更像是一种……根植于宇宙底层运行逻辑中的自动响应程序。当某个局部区域的‘信息熵减速率’、‘规则自主变更幅度’或‘高维干涉痕迹’等综合指标超过预定值,即被视为对宇宙整体稳定性的‘潜在威胁’或‘冗余错误’,‘天律’便会启动,派出‘寂灭使徒’执行……环境重置。”
环境重置!这四个字让陈一一不寒而栗。将一片充满生机的星域,如同清理磁盘垃圾一样“格式化”,这就是“天律”的“校正”!
“而‘源初之理’……”艾瑟拉长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虚拟影像,直视陈一一的灵魂,“……根据创始之民的记载,它并非宇宙诞生之初的自然产物,而是某个……更古老时代的遗物,是构筑当前宇宙‘底层协议’的核心组件之一。它的存在本身,就蕴含着极高的‘规则自主变更权限’。任何试图主动运用其力量的行为,尤其是在局部区域产生显着影响时,都会急剧拉升该区域的‘异常指数’!”
陈一一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如此!她动用“理律编织”修复星域、对抗敌人,这些行为本身,就是在不断向“天律”发送“此处有高优先级异常”的信号!而她之前与“虚影商会”和“力之兽”的战斗,恐怕就已经引起了注意,直到她施展“万象归寂”这种大规模信息层面操作,才最终越过了那个看不见的“阈值”,引来了“寂灭使徒”!
她手中的罗盘,既是希望的火种,也是招致毁灭的灯塔!
“难道……我们就只能束手待毙?无法使用‘源初之理’的力量?”陈一一感到一阵无力。
“不,并非完全无法使用。”艾瑟拉长老摇头,“关键在于尺度与方式。创始之民的记载中提到,‘天律’存在响应延迟和判定盲区。小范围、低强度的规则协调,或者将力量用于维持而非改变现有稳定结构,通常不会被判定为威胁。但大规模、高强度的规则重塑,尤其是带有明显‘意志驱动’痕迹的干涉,极易触发响应。”
他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更重要的是,根据你逼退‘寂灭使徒’的经历,以及初火的反应,我们推测,‘天律’的判定并非绝对智能,它更像是一个僵化的程序。它无法理解‘意图’,只能识别‘现象’。初火的存在,代表了一种被宇宙‘底层协议’认可的、固有的‘存在定义’,‘寂灭使徒’的‘格式化’无法覆盖这种定义,因此产生了逻辑冲突,导致了暂时退却。”
“这意味着,”陈一一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光芒,“如果我们能找到更多像‘初火’这样,被宇宙‘底层协议’认可的‘固有存在节点’,或者……能够模仿、利用这种‘定义’,或许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欺骗’或‘规避’天律的判定?”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极其困难。”艾瑟拉长老肯定了她的想法,但随即泼了冷水,“‘初火’这样的节点可遇不可求。而模仿‘底层协议’的定义……这几乎等同于挑战宇宙的根基,其风险比触发‘天律’更大。”
他话锋一转,提到了星旋族:“至于星旋……守夜人对他们的了解同样有限。但创始之民的记载中,曾隐晦地提及,在‘天律’体系之外,似乎还存在其他超维观察者,他们不介入物质宇宙的运行,只负责记录‘异常数据’和……监控‘天律’本身的执行情况。”
监控“天律”?陈一一心中一震。星旋族难道是……“天律”的“监理方”?所以他们只是静默观察,从不介入?
“他们的目的未知,立场未知。”艾瑟拉长老最后强调,“在与他们接触时,必须保持最高级别的警惕。任何信息交换,都可能被他们纳入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宏大计算模型之中。”
通讯结束。陈一一独自坐在静修室内,消化着艾瑟拉长老带来的、更为具体也更为严峻的警示。
“天律”、“寂灭使徒”、“响应阈值”、“固有存在节点”、“超维观察者”……这些概念构建起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绝望的囚笼。她仿佛一个在雷区中跳舞的舞者,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任何一次力量的绽放,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然而,她也看到了一丝缝隙。对“天律”运行机制的理解,对“固有存在节点”的寻找,或许就是在这绝境中,为自己,也为这片星空,争取生存空间的唯一途径。
她站起身,走到观测窗前,望着那片曾被初火光辉庇护的星空。
路,还在脚下。只是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更加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