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猎猎,吹得峰顶的孤松发出阵阵涛响。
龙夭夭坐在崖边一块探出的青石上,两条腿悬在万丈高空,悠闲地晃荡着。她的目光,穿透下方翻涌的云海,落在那片被阵法巧妙遮掩的隐秘山谷。
从外界看,这里平平无奇,山峦起伏,林木葱郁,灵气稀薄得甚至不如之前那个凡人小镇。但龙夭夭的灵识,却能“看”到另一番景象。
空气中,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符文,如游鱼般缓缓流淌,构成了一张覆盖了整片山谷的巨网。这并非简单的幻阵,而是与地脉、风向、乃至光影都完美融合的“拟境大阵”。它不产生任何灵力波动,只是将真实的山谷“复制”了一份假象,覆盖在表层。任何试图用神识探查的行为,都只会被这层假象所欺骗,一无所获。
而在阵法之下,更蛰伏着数十个明暗交错的警戒法阵,彼此勾连,环环相扣。一只飞鸟误入,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引导着偏离方向,绕谷而出。
这手笔,谨慎,古板,又透着一股子不容挑衅的傲慢。很符合那群老古董的风格。
龙夭夭支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她没有急着闯进去。好戏开场前,总要先欣赏一下戏台搭得如何。
她能感知到,李玄贞一行人的气息已经进入谷中深处,并平稳了下来。而那几股更加深厚、更加古老的气息,也从蛰伏的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演员们,就位了。
她从青石上一跃而下,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悄无声息地飘向山谷的边缘。她没有选择从正面硬闯,那太粗鲁,也太无趣。
她的身形在林间穿梭,最终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溪涧旁。溪水潺潺,从谷内流出,水流之下,阵法的符文最为稀疏,也最为迟滞。因为流水的动态,会持续干扰符文的稳定。这是阵法天然的薄弱点。
龙夭-夭伸出手指,在溪水里轻轻一划。一缕微不可察的龙力,顺着水流,逆行而上。这缕龙力并未去冲击阵法,而是如同一滴墨融入水中,模仿着那些符文的流动轨迹,悄然渗入其中。
片刻之后,她眼前的景象微微一晃。那层完美的“拟境”假象,在她眼中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就是现在。
她一步踏出,身形没入溪涧旁的阴影中,再出现时,已在阵法之内。整个过程,没有惊动任何一个警戒法阵,仿佛她本就是这山谷的一部分。
进入谷内,空气陡然一变。
外界的凡俗气息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净到近乎冰冷的灵气。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草,都经过精心修剪,排列得整整齐齐,透着一种刻板的、毫无生机的秩序感。连风,似乎都被无形的规矩约束着,吹拂的角度都显得一成不变。
这里不像是一处隐居地,更像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龙夭夭沿着一条由白色玉石铺就的小径,不紧不慢地向山谷深处走去。沿途可见一些同样身穿白袍的仙修,他们或是在打坐,或是在巡视,每个人都面容肃穆,眼神里没有半分活气,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她对这些人视若无睹,身形在光影间闪烁,没有一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很快,一座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殿宇,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殿宇没有名字,门口立着两名气息沉凝的守卫,如同雕像。
李玄贞等人,就在里面。
龙夭夭身形一晃,化作一缕青烟,从门缝中悄然飘入。
殿内空旷而威严,四根巨大的玉柱支撑着穹顶,上面雕刻着各种上古仙兽的浮雕,栩栩如生,却都带着一种被驯服的、臣服的姿态。
大殿正中,摆着几张古朴的玉案。三位须发皆白、身穿比普通弟子更加繁复的长老仙袍的老者,正襟危坐于主位。他们闭着眼,神情淡漠,却自有一股庞大的威压,充斥着整个空间。
李玄贞正单膝跪在下方,恭敬地汇报着此行的经过。
而在他的身侧,墨千魂被两名仙修架着,狼狈地跪在地上。他身上的光茧早已被解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脸上的血污还未完全擦净,眼神涣散,身体微微颤抖。
他显然还没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完全回过神来。
从被龙夭夭玩弄于股掌,到被这群仙界正道之人“救”下,再到被带到这个地方,见到传说中的仙界长老……他的人生,从未如此荒诞过。
他能感受到那三位长老身上传来的、如山岳般沉重的威压。那是他全盛时期,也需要仰望的存在。恐惧,从他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他不明白,这群高高在上的仙界大人物,为何要救他这个魔修?
龙夭夭隐匿在殿宇的横梁之上,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像一只慵懒的猫,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下方这滑稽的一幕。
她看着墨千魂那副又怕又疑,还带着一丝不切实际幻想的表情,差点笑出声来。
可怜的“师兄”,他大概还在以为,自己这块“香饽饽”,引来了仙魔两道的争抢吧?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李玄贞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他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将白骨寺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被龙夭夭一句话就激怒的细节。
主位上,居中的那位长老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是浑浊的灰色,仿佛没有焦距,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将人的神魂都吸进去。
“李玄贞,你做得很好。”他的声音,苍老而平缓,不带任何情绪,“将他带下去,好生‘照看’。”
“是,大长老。”李玄贞恭敬地应了一声,起身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墨千魂带走。
墨千魂一愣,身体顿时僵住。这就完了?他们费了这么大劲把自己弄来,就是为了“照看”?他心中的不安与恐惧,瞬间被一股强烈的不甘所取代。他不能像一件货物一样,被这样不明不白地处理掉!
“等一下!”他鼓起全身的勇气,嘶声喊道。
那两名架着他的仙修动作一顿,看向主位。
大长老那双灰色的眼睛,终于转向了墨千魂。那目光,没有审视,没有厌恶,只有一片纯粹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你,有话说?”
被这道目光注视着,墨千魂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快要被冻结了。他咬破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颤声道:“晚辈……晚辈不明白!各位长老为何要救我?晚辈与那妖龙龙夭夭有不共戴天之仇,我……”
“你的仇恨,我们知道。”另一位面容清癯的长老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像一块冰,“我们救你,也正是因为你的这份仇恨。”
墨千魂又是一愣。
“龙夭夭此獠,已成三界心腹大患。”那清癯长老继续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她行事乖张,颠覆常理,其存在本身,就是对三界秩序最大的亵渎。我等身为秩序的守护者,断不能容她继续为祸下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她身负始龙血脉,又是天命所指的‘应劫之人’,身份特殊,气运加身。我等若直接出手,恐引天道反噬,得不偿失。”
听到这里,墨千魂的心,猛地一跳。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果然,只听那清癯长老继续道:“而你,墨千魂。你与她同出一门,对她知根知底。你对她的恨,纯粹而炽烈。最重要的是,你魔修的身份,让你在对付她的时候,可以百无禁忌。”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我们可以给你提供资源,给你提供庇护,甚至可以……给你一个向她复仇,并拿回你失去的一切的机会。”
横梁之上,龙夭夭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说到正题了。这群老家伙,说话真是又臭又长。
她看着下方那个因为长老这番话,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墨千魂,觉得无比可笑。
看,一条鱼,就这么轻易地上钩了。他们甚至不需要用什么珍贵的鱼饵,只需要画一张饼,一张名为“复仇”的饼。
大殿之中,墨千魂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位清癯长老,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长老的意思是……”
“我们的意思很简单。”一直沉默的第三位长老,终于开口了。他看起来最为年轻,面如冠玉,但眼神却最为阴沉。
他看着墨千魂,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要你,成为一把刀。一把……专门用来对付龙夭夭的刀。”
“我们会让你重塑魔身,恢复修为,甚至变得比以前更强。我们会告诉你龙夭夭的弱点,给你克制她的法宝。而你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去找她的麻烦,去破坏她的计划,去污蔑她的名声,让她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要让她疲于奔命,让她众叛亲离,让她在无尽的烦扰中,一步步走向疯狂,最终……自行毁灭。”
这番话,如同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诱惑。
墨千魂的眼睛,越来越亮。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大仇得报,将龙夭夭踩在脚下的那一幕。
他正要开口答应,居中的大长老却再次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股直透人心的寒意。
“当然,这把刀,也需要一个能让它变得更加锋利的‘磨刀石’。”
他那双浑浊的灰色眼睛,缓缓抬起,仿佛穿透了殿宇的穹顶,看到了更高远的地方。
“龙夭-夭此人,最大的破绽,便是她身边那个叫凌清玄的仙门新秀。此二人关系匪浅,若能利用这一点,必能让她方寸大乱。”大长老的声音,在大殿中缓缓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算计的冰冷。
“所以,墨千魂,你的第一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