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主卧的浴室水声停歇。温于瑾换上了一身高定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只是，他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薄唇紧抿，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连带着他周身那昂贵的雪松冷香都仿佛带上了冰碴子。他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走进了餐厅。
与他的冷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餐厅里温暖明亮的氛围和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长长的胡桃木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早餐。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光洁的桌面上跳跃。
裴川身上还系着那条与他的气质略有些不符的、深蓝色格纹围裙，正背对着门口，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前忙碌着。他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动作从容不迫。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眼神落在温于瑾身上时，自然而然地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暖意和……餍足。
“瑾哥，醒了？正好，早餐刚准备好。”裴川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却比刚才在卧室里多了几分清爽。他端着两个白瓷盘走过来，盘子里是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蛋白边缘焦脆，蛋黄圆润饱满，呈现出诱人的溏心状态；旁边搭配着烤得色泽金黄的吐司，散发着焦香；还有几片煎得恰到好处的培根和一小份蔬菜沙拉。
他将其中一份摆放在主位——温于瑾常坐的位置前，另一份放在旁边。然后又转身去端来两杯手冲咖啡，浓郁醇厚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温于瑾冷着脸在椅子上坐下，目光挑剔地扫过面前的餐盘，没有立刻动刀叉，而是拿起餐巾铺在腿上，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裴川在他对面坐下，解下围裙搭在旁边的椅背上，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隐约露出锁骨处一小块不甚明显的红痕。他拿起刀叉，准备开动。
温于瑾却用银质的叉子，小心翼翼地、带着点嫌弃意味地，戳了戳自己盘中那颗太阳蛋的蛋黄。柔软的蛋膜破裂，金黄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蛋液缓缓流了出来，铺满了洁白的蛋白。他眉头立刻蹙起，声音冷淡，带着明显的不满：“蛋黄太生了，流得到处都是，怎么吃？”
裴川切培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他极其自然地将自己面前那份已经切了一小口、蛋黄完全凝固的煎蛋盘子，与温于瑾面前那份调换了一下。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吃我这份，我的全熟。”
温于瑾瞥了一眼换到自己面前的、煎得老老的鸡蛋，没说话，用叉子叉起一小块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吃了两口，他又将目光投向旁边的烤吐司，用指尖捏起一片，看了看边缘，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挑剔：“面包边烤焦了，火候过了，有糊味。”
裴川拿起那片被嫌弃的吐司，自己咬了一口，细细品尝，然后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应道：“嗯，是有点过。下次我注意火候，少烤三十秒。” 说完，他面不改色地将那片“焦了”的吐司几口吃完，又将自己盘中那片看起来色泽均匀的吐司递了过去。
温于瑾接过，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他端起那杯香气四溢的手冲咖啡，凑到唇边，只浅浅抿了一小口，甚至没等咖啡液完全咽下，就蹙着眉将杯子放回了杯碟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抽出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沾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语气更加恶劣：“咖啡豆不行，冲得太苦了，难喝。”
这次，裴川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拿起桌上的陶瓷奶壶，声音温和地询问：“加奶吗？或者方糖？调和一下味道。”
“不加！”温于瑾想也不想地拒绝，语气带着烦躁，“加了奶的咖啡像刷锅水！更难喝！” 他像是打定主意要鸡蛋里挑骨头，把早上的闷气全撒在这顿早餐上。
面对这一连串近乎无理取闹的挑剔，裴川的脸上始终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或怒气。他好脾气地一一应着，仿佛温于瑾说的每一句都是金科玉律。他动作自然地将温于瑾碰都不愿再碰的咖啡杯拿到自己面前，又将他只是戳了一下的“太生”的鸡蛋、嫌弃“烤焦”的面包边，全都拨到了自己的盘子里。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姿态优雅地将这些被“遗弃”的食物，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仿佛那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做完这一切，他将温于瑾面前那份几乎没动过的、由“全熟蛋”和“完美吐司”组成的早餐，又往他面前推了推，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瑾哥，再不吃要凉了。早上空着肚子对胃不好。”
温于瑾抬起眼，狠狠地瞪了裴川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恼怒，带着未消的起床气，或许还有一丝因为对方这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态度而产生的、无处发泄的憋闷。但最终，他还是拿起了刀叉，开始小口地、认真地吃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样子极其优雅，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切食物的动作精准而好看，咀嚼时几乎不发出声音。但他的速度并不慢，显然经过一早上的“运动”，体力消耗不小，是真的饿了。
裴川没有再动食物，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目光专注地落在温于瑾身上。看着他因为进食而微微鼓动的腮帮，看着他低垂的、长而密的睫毛，看着他因为咖啡的热气而微微泛红的眼尾。裴川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纵容和宠溺。他比谁都清楚，温于瑾并不是真的对食物有这么多苛刻的要求。这家伙纯粹是早上被自己“欺负”得狠了，那股邪火没处发，加上天生的起床气作祟，正在借题发挥，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找补回来那点“场子”和“威严”。而他，乐意惯着。看着这个在外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温家掌权人，在自己面前露出这种近乎“娇纵”的真实模样，对裴川而言，是一种隐秘的、巨大的满足和乐趣。
就在这时，餐厅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裴川的助理，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准时出现在门口，准备汇报一天的行程。然而，当他看清餐厅内的景象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迅速垂下眼眸，眼观鼻，鼻观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看到的画面是：在商界以手段狠辣、决策果决闻名，让对手闻风丧胆的裴总，此刻正穿着居家的休闲裤和衬衫（甚至没系领带），像个尽职尽责的、高级餐厅里最专业的侍应生，安静地陪坐在一旁。而那位以冷艳矜贵、难以接近着称的温家少爷，则一脸“本少爷很不爽”的表情，一边姿态优雅地用餐，一边还能抽出空来，用那双漂亮的凤眸冷冷地瞥上自家老板几眼。而自家那位在外面叱咤风云的老板，非但没有任何不悦，眼底反而带着一种……堪称“享受”的纵容笑意？
助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习惯性推一下并不存在的眼镜。这种场面，他早已见怪不怪。全公司上下的核心成员都知道，他们那位在外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裴总，一旦回到家，在面对这位温少的时候，基本就没什么原则和底线可言，活脱脱一个“妻管严晚期”患者，并且还是那种甘之如饴、乐在其中的类型。
裴川注意到了助理，但并没有立刻让他汇报，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稍等。他耐心地等着温于瑾吃完最后一口食物，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这才起身，对阿深点了点头：“去书房说。”
离开餐厅前，裴川回头，看向依旧坐在桌前、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点的温于瑾，声音温和：“瑾哥，我上去处理点事情。车已经备好了，九点送你去公司。”
温于瑾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算是回应，连眼皮都没抬。
裴川也不在意，转身和助理一起离开了餐厅。阳光依旧明媚，餐桌上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那股低气压似乎随着某人的离开而渐渐消散。温于瑾独自坐在餐桌前，看着窗外明媚的晨光，又瞥了一眼对面那个空着的、却仿佛还残留着某人气息的座位，紧绷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