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洪亮地应了一声“是!”,拳风再次呼啸而起。开头几招,他打得异常认真,沉肩转腰,发力顺畅,似乎将刚才的指点完全消化了。
然而,当进行到那招需要大幅下沉重心、自下而上的勾拳时,他眼神微动,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故意将重心又往前多送了几分,臀部也像是忘了要领般,悄悄地、刻意地撅高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这细微的变化岂能瞒过许三多的眼睛?
他几乎在袁朗动作变形的瞬间就察觉了,眉头一皱,两步跨上前,毫不客气地伸手在袁朗那撅起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语气带着十足的“恨铁不成钢”:“首长!您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就刚才,我是不是跟您反复强调过?重心要稳稳地压在两脚之间,像秤砣一样!您倒好,全当耳旁风,又把屁股撅得跟个小山包似的!怎么?”
他语气里的挖苦意味更浓了,“您是打算改练‘铁屁股功’,准备以后用这招去坐死敌人吗?” 他心里实在纳闷,队长今天怎么跟个调皮的学生似的,故意犯错?
袁朗被他这一巴掌拍得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顺势收了拳势,转过身,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啧,反应这么快?我这不是想考考你,看你这个临时教官观察得够不够仔细,重点抓得牢不牢嘛。”都敢和他动手了。
“考我?”许三多眉毛扬得更高,语气立马又“毒”了回去,带着点被“轻视”的不满,
“我看您是训练量太轻,闲得慌,故意找茬!勾拳重心不稳,在实战里就是送人头的破绽!下次要是真跟人动手,因为这下盘不稳让人一脚踹趴下,满地找牙的时候,可千万别跟人说这拳是我教的!我丢不起那个人!”
他说着,再次伸手,稳稳地按在袁朗的腰胯部位,帮他调整姿态,“再来!严格按照标准!重心往下沉,尾椎内收,屁股给我牢牢收住了!绷紧核心!要是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想了想,决定小惩大诫,“就罚俯卧撑十个!一个都不能少,现在就做!”
袁朗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心里暗自好笑:真够“仁慈”的,才十个俯卧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纵容的笑意,乖乖地按照许三多的要求,重新调整身体姿态,摒弃了所有故意为之的错误。
这一次,他沉腰坐胯,核心收紧,一记勾拳打出,动作标准,发力迅猛,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无论是力量感还是稳定性,都无可挑剔。
许三多在旁边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了比较明显的满意神色,微微点了点头,但嘴里点评的话却依旧不肯完全放过:“嗯……这还差不多,总算有点样子了,勉强够得上及格线吧。不过……”
他目光如炬,又盯上了最后收势的瞬间,“最后这一下,收得还是有点仓促,跟赶着去食堂抢第一笼热包子似的,稳不住神。”
“这不是怕你再挑出毛病,又得加练俯卧撑嘛!”袁朗笑着收势,随口打了个趣,用玩笑掩饰着内心愈发浓厚的探究。
他目光落在许三多那张犹带稚气却写满认真执着的脸上,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个士兵,不仅身怀绝技,教人的方式老辣得不像新兵,甚至……对他袁朗的某些行为模式和反应,都像是未卜先知,摸得透透的。这里面,肯定有他不知道的故事。
许三多被袁朗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盯得心里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赶紧移开视线,生硬地再次岔开话题:“少……少贫嘴!认真点!再完整地走一遍!从起势到收势,一气呵成!要是这次没问题,就算您今天过关了!”
此时,晨光已经彻底驱散了雾气,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整个训练场,将水泥地照得发亮。两人的身影在光线下快速地移动、交错,伴随着许三多不时响起的、带着“毒舌”色彩的精准纠正,
以及袁朗偶尔带着笑意的回应和调侃,原本略显清冷孤寂的清晨训练场,竟因此平添了几分只有熟稔之人之间才会有的、热闹而充满生机的气息。
两道身影在光晕中紧密交叠,一个神情专注,时不时伸手纠正着另一个人的拳架角度、腰胯姿态;另一个则全神贯注,将每一个指点都尽力融入动作,汗水顺着年轻而棱角初显的脸颊滑落。
偶尔,几句带着“毒舌”意味的点评和无奈的轻笑响起,那氛围,不像今日才初见的军官与新兵,倒像是磨合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的老战友在晨练。
残留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尽,湿冷的空气贴着皮肤,带着草原边缘地带清晨特有的料峭。
许三多微微低着头,额前那些总是不太服帖的硬茬短发垂下来,在他眼前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好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与这新兵身份不符的慌乱与复杂。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抠着身上那件半新不旧、洗得有些发白的迷彩服袖口处的褶皱,那沉默的姿态,让他像极了一块被骤然钉死在原地的顽石,沉重而压抑。
袁朗双臂抱胸,斜倚在身后那根冰凉锈蚀的铁栏杆上,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久久停留在许三多紧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后背上。
半晌,他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责备或恼怒,反倒带着一种仿佛看穿了什么、却又选择不去点破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好了,”他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平淡,
“我不追问。” 他调整了一下倚靠的姿势,目光掠过许三多依旧低垂的脑袋,扫向远处雾气朦胧的山峦,
“但我这人,好奇心重。我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在这条路上能走到哪一步。等哪一天,你觉得能说了,想说了,我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嘴角牵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随时可以当个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