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麟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太子拖回屋内,连推带搡,把太子推到罗汉床边,压着他坐下。
“殿下!”
太子顺势往后倒,“哈哈”两声,笑出眼泪:“怕什么,陛下又不会真废了我!”
李玄麟背过身,冷了脸,三两步走向门口,跨过门槛,见廊下内侍噤若寒蝉,太子幼年时就在的内侍夏亭舟正满脸担忧,不停张望,他立刻招手:“去弄酒菜来,酒要烈,快去!”
“是。”
李玄麟转身回屋,太子躺在罗汉床上,发出混乱的笑声,笑过之后,就骂常皇后,骂完又笑,夏亭舟来的极快,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在炕几上摆上酒菜。
李玄麟一手攥住太子手腕,一手抓住他胳膊,把他拽地坐起来:“殿下,喝一盏清风酒。”
太子拍拍他的手背:“好,喝,不然浪费你一片苦心,为我遮掩。”
他脱掉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向炕几,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放在桌上,夏亭舟斟酒,太子端起酒盏,看向李玄麟:“你喝一点。”
“好,”李玄麟拿起筷子,夹一小片熏肉,咬了一点肉尖,端起酒盏,嘬了一小口。
太子喝了三盏,吃了几筷子菜,挥退夏亭舟,自斟自酌,对自己方才的失态毫不在意,不多时,就喝光一壶,叫夏亭舟又添上一壶。
喝完两壶酒后,他眼神迷离,环顾四周,就见四面八方都是摇曳的灯火,李玄麟早已经放下筷子,手里卷着一册书,看的很专心。
他欠身夺过书,低头看是一本《大学》,丢在一旁,转身垂下双腿,内侍上前给他穿鞋,他撑着炕几站起来:“睡觉。”
屋内屋外静止的内侍都动起来,打热水、取衣裳、铺床,服侍太子躺下后,李玄麟转身要走,太子喊一声:“玄麟。”
李玄麟立在床前,伸手撩开帐子:“殿下何事?”
太子两眼一瞪:“走什么?”
他坐起来,掀开被子,用力一拍:“上来!”
“殿下好好休息。”
太子怒斥他,“你也敢嫌弃我?”
李玄麟垂首叹气:“殿下若是想要人陪,不如去后殿太子妃处。”
太子沉着脸怒斥:“跪下!”
李玄麟一条腿屈膝跪下,紧接着跪下第二条腿,没有说话。
太子躺回去,目光蛮横地盯着床帐,笑了一声:“玄麟,你怕季荃那张破嘴到处乱说,我不怕,成王败寇,若是咱们胜了,杀一个季荃,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
他紧接着侧头看李玄麟:“不对,你不是怕季荃,你怕的是史笔,你怕你取而代之的时候,文人墨客攻讦你不忠不义、卖身求荣,是不是?”
“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想过,王文珂说你是虎狼之辈,还说让我拔掉你的牙,可我舍不得,我不像陛下这么狠心,亲手带大的孩子,弄的反目成仇。”
“殿下喝多了。”
酒劲上来,太子声音轻飘飘的:“玄麟,今天的温补药,药效怎么样?”
“很好。”
“那就好,你可不能辜负我,想一想,你要是辜负我,史笔会怎么写你?”
太子咕哝两句,李玄麟一个字都没听清楚。
屋子里静下去,龙涎香和酒香弥漫,裹着太子绵长的呼吸声,化作一根长针,一下又一下扎进李玄麟的太阳穴中。
太子并不蠢笨。
他慢吞吞起身,把这一层心思压在最底层,走到东厢,脱下身上皱巴巴的衣物,洗手洗脸,让内侍取自己的干净衣物来,重新换上。
他理顺了太子,接下来要理顺死士名册。
他展开双臂,手穿过袖子,他想若是自己,会把东西放在哪里。
这种东西,只有放在自己时刻能注视到的地方才能安心。
内侍绕到他身前,为他系上珠扣、腰带,最后再穿鹤氅。
他收回手,坐进太师椅里。
最安心的地方,必然是东宫。
但李震鳞,在谨慎之中,还要加上一层危险性。
一个既安心,又危险的地方,会是什么地方?
蜡油成堆,定更戌时的鼓声从钟鼓楼上传来,响足一百零八声,每一声都敲在他心上,打的他心乱如麻。
他站起来,走出前殿,在院子里负手踱步。
夹道上,传来禁军巡视的脚步声,铿锵有力。
里面也许就夹杂着琢云的脚步声,她进宫,必定是奔着死士名册而来。
快想!
他越走越快,一圈接一圈。
到底什么地方,既让太子觉得安心,又很危险!
琢云此时已经离开队伍,走向东宫旁、书艺局中间的值房。
她路过值房,继续往后走,看到东司,一个禁军倚着墙壁,闭眼等人,听到脚步声,睁眼一看,便知是唯一一个女统领——穿的是严禁司服饰,但长相一看就是女子。
他冷眼相对,双手抱胸,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琢云昂首阔步,目光如同刀锋,在此人脸上一剜,走到东司门口等待。
东西门口还脱着一双皂靴,里面水声“哗啦”,随后是葫芦瓢扔进水缸里“啪”的一声响,一人走出来,扫琢云一眼,冷笑一声,穿鞋走人。
琢云倚好戟刀,脱下鞋,踩上木板,身后两人结伴离去,她往里走,推开门、关上门,人却没有往里走。
脚步声渐远。
琢云立即折返,脱去身上红衣,露出一身黑色短衫,迅速穿鞋,把红衣团成一团,和戟刀一起藏进花木丛中,紧绷心弦,借力纵身,攀上屋脊。
一上屋脊,她放出目光,看到前方值房,根据她从严禁司文书上查到的方位,北面是书艺局,南面就是东宫。
她要去东宫找死士名册。
什么东西阻碍她,她就解决掉什么东西,无需多想,也无需瞻前顾后。
东司离书艺局仅有一个夹道,离东宫却甚远,她顺着正脊,走到边缘,提气纵身,如花叶漂泊,落在东宫厢房屋顶上。
然而距离太远,她这一纵,中间没有可以借力之处,脚跟踩到瓦片边缘,瓦片随之一翘,她借力再次一纵,落到正脊后方,低伏身体,翘起的瓦片落下,发出“哒”的一声,在静夜下格外引人注目。
“谁?”
巡视到此的禁军队伍前方,领队之人沉声怒喝,话音刚落,东宫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两个内侍挑出两盏红纱宫灯,迈过门槛,站定在大门左右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