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盒盖合拢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抽走了声音和色彩。怀中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令人心悸的滚烫与嗡鸣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死寂。沈清弦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因缺氧而疯狂抽搐起来。她瘫软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那个被黑衣人迅速收起、隔绝了所有生息的黑色铅盒,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之被封印了进去。
“火种”……沉默了。那个一路指引她、折磨她、也保护她的最后联系,被切断了。她彻底变成了一件真正的、无声的“货物”。
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毫不费力地将她架起。他们的手臂如同钢铁铸就,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动作机械而高效。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力气挣扎,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皮囊,任由他们拖行。蒙眼的黑布没有被重新戴上,或许他们认为她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或许……接下来的路途,不需要她看见。
她被带出废弃的矿洞,寒冷的夜风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打了个寒颤。外面停着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线条硬朗、涂着哑光黑漆的装甲越野车,如同蛰伏的黑色巨兽。她被塞进其中一辆的后座,两侧立刻坐进两名黑衣人,将她夹在中间,车门落锁,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队无声地启动,驶入漆黑的夜色。车窗玻璃是深色的,从内部几乎看不到外面,只有模糊的光影飞速掠过。车内灯光明亮但冰冷,映照着黑衣人毫无表情的头套和冰冷的装备。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沈清弦蜷缩在座椅角落,将脸埋入膝盖。泪水无声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度的恐惧、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她失去了“火种”,失去了与过去所有牺牲者最后的联系,也失去了可能存在的、渺茫的希望。她现在是谁?一个等待被处理的实验体?一个即将被榨干价值的囚徒?周维明、守碑人、老铁、夜莺……所有人的牺牲,最终换来的,就是她像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个秘密实验室或坟墓里吗?
不!不能放弃!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她猛地抬起头,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必须观察!必须思考!必须找到生机!
她悄悄打量身边的黑衣人。他们的装备极其精良,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武装力量。作战服材质特殊,似乎能吸收光线;武器是没见过的新型号;通讯设备集成在头盔内;甚至连坐姿都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战术警戒状态。这不是普通的雇佣兵或特工,更像是某个高度机密、资源无限的庞大组织培养的“死士”。是“理事会”最核心的“清洁工”?还是……那个隐藏在“方舟”背后的“观测者议会”的直属武装?
车辆行驶得非常平稳,速度极快,显然路况良好。偶尔有对面车灯的光晕扫过,能隐约看到似乎是高速公路的护栏和路标碎片,但无法辨认具体地点。他们正在远离山区,进入更发达的区域。
大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车辆开始减速,多次转弯,似乎进入了某个设施内部。最终,彻底停下。
车门打开,一股带着消毒水气味、温度恒定的空气涌了进来。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地下停车场,停放着更多同型号的车辆和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类似科研用途的方舱车辆。停车场顶部是高大的穹顶,布设着密集的监控探头和自动武器站。这里戒备森严,如同军事基地。
沈清弦被带下车,押送着走向停车场尽头的一部需要掌纹和虹膜验证的专用电梯。电梯内部是金属墙壁,没有任何按钮,只有顶部的摄像头闪烁着红光。电梯无声地下降,失重感持续了十几秒,才缓缓停下。门滑开,外面是一条宽阔、洁白、光线柔和到令人不适的走廊,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更加浓重。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地面光可鉴人,安静得可怕。
这里……像是一个高级别的地下实验室或囚禁设施。
她被带进其中一个房间。房间不大,陈设简洁到极致:一张固定的金属床,一个一体式的洗手台和马桶,墙壁是柔软的防撞材料,天花板角落有摄像头和通风口。没有窗户,只有头顶均匀散发着的、毫无温度的白光。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并锁死。
她再次被囚禁了。但这次的环境,比“方舟”基地更加先进,也更加令人绝望。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滑开,走进来两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表情冷漠的中年女医生,推着一辆放着各种医疗器械的小车;另一个是穿着深灰色制服、气质精干、眼神锐利的短发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记事板。
“沈清弦女士,”短发女子开口,声音平稳而毫无波澜,像是机器播报,“我是你的监管员,代号‘档案员’。这位是李医生。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和生理数据采集。请配合。”
又是检查!沈清弦的心沉了下去。这一次,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李医生上前,不由分说地开始操作。抽血、采集毛发和唾液样本、测量各种生理指标、进行全身扫描……过程冰冷而高效,没有任何交流,仿佛在对待一件物品。沈清弦麻木地配合着,心中充满了屈辱和恐惧。他们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检查持续了很长时间。结束后,“档案员”开始提问,问题细致入微且极具针对性,远超“分析师”的问卷。不仅包括她逃亡路上的所有细节、接触过的每一个人、看到的每一个符号,还包括她的梦境、童年记忆、甚至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情绪反应和直觉判断。对方似乎想构建一个关于她的、极其完整的心理和生理模型。
沈清弦谨慎地回答着,尽量隐瞒关于“火种”特殊感应和她内心最深层恐惧的部分,但对方的问题往往能切中要害,让她感到无所遁形。
“你与‘源初载体’的共鸣峰值出现在什么情况下?” “档案员”突然问了一个极其专业且诡异的问题。
沈清弦心中巨震!源初载体?是指“火种”,还是……“方舟”基地容器里的那个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强装镇定。
“档案员”深深看了她一眼,在记事板上记录了什么,没有追问,但眼神更加锐利。
问询终于结束。两人离开,房间再次恢复死寂。送来的食物是流质的营养剂,毫无味道。
接下来的几天,重复着类似的过程:定时送餐、体检、问询。有时会被带去不同的房间,进行更复杂的测试,包括在特定光线和声音环境下的脑波监测、面对虚拟场景的情绪反应记录等。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小白鼠,每一个细胞、每一次神经冲动都被仔细记录和分析。
她试图从工作人员口中套话,但所有人都守口如瓶,面无表情。她观察房间的每一个细节,寻找可能的逃脱方法,但这里如同铜墙铁壁。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天天缠绕收紧。
唯一让她在意的是,那个装有“火种”的铅盒,再未出现。他们拿它去做什么了?
一天,在进行一项高强度脑力负荷测试后,她疲惫不堪地被带回房间。突然,房间的灯光闪烁了一下,变得异常昏暗,通风口也传来了极其细微的、类似电流干扰的“滋滋”声,持续了大约两三秒,然后恢复正常。
是故障?还是……
当晚,沈清弦在冰冷的金属床上辗转难眠。黑暗中,她仿佛又听到了那微弱的、来自“火种”的共鸣嗡鸣,但仔细去听,又只剩下死寂。是幻觉吗?
第二天,“档案员”和李医生再次出现,但神情似乎有一丝不同以往的凝重。
“今天进行最后一项协同验证测试,” “档案员”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需要你接触一件物品,并记录你的生理和神经反应。”
她示意李医生打开带来的一个手提箱。箱子内部是厚厚的防护层,中央固定着的,正是那个黑色的铅盒!
沈清弦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们要打开铅盒?!
李医生戴上特殊的手套,小心翼翼地在铅盒侧面操作着。随着一声轻微的气密解除声,盒盖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
一道微弱、但无比熟悉的、带着温暖和生命力的乳白色光芒,从缝隙中流淌而出!同时,那久违的、微弱的、直达灵魂深处的共鸣嗡鸣声,再次清晰地响起!
“火种”……它还“活”着!
沈清弦感到一股热流瞬间涌遍全身,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失态。
“现在,请你用手,轻轻触摸它。” “档案员”紧紧盯着她,旁边的仪器屏幕亮起,开始快速记录数据。
沈清弦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缓缓靠近那道光缝。当她的皮肤即将触碰到“火种”表面的瞬间——
“轰!!!”
整个设施猛地剧烈震动起来!刺耳的警报声惊天动地地响起!房间内的灯光瞬间变成闪烁的红色!
“警告!遭到外部强力入侵!核心防护层被突破!重复,核心防护层被突破!”冰冷的电子警报音回荡在走廊!
“档案员”和李医生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档案员”按住耳麦急问。
“是……是‘他们’!‘破壁者’!他们找到了这里!”耳麦中传来惊恐的喊声!
“破壁者”?又一个陌生的名字!是谁?!
房间门被猛地撞开,一名黑衣人冲进来,语气急促:“紧急转移!目标优先级最高!快!”
“档案员”毫不犹豫,立刻合上铅盒,将其锁入手提箱,然后和黑衣人一左一右架起沈清弦就往外冲!
走廊里一片混乱,红灯闪烁,人员奔跑,远处传来爆炸声和激烈的交火声!
又有新的势力强行攻入了这个看似固若金汤的绝密设施!目标,依然是她!
沈清弦在混乱中被拖着狂奔,心中充满了荒谬和无力感。她仿佛成了一个不祥的象征,无论躲到哪里,都会引来无尽的争夺和毁灭。
这一次,等待她的,是毁灭,还是……又一次绝望中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