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都南站的出站大厅里,暖黄的灯光裹着冬日的寒气,在大理石地面上洇开一片模糊的光晕。
陆沉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箱轮碾过地面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小时候李若雨跟着他跑过青石板路的动静。
他余光瞥见身后的李若雨,她正低头整理围巾,燕麦色大衣的下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露出里面浅灰羊绒衫的袖口。
那是他去年冬天送她的生日礼物,当时她盯着商场橱窗看了十分钟。
最后说“太贵了,不用”。
结果转身就进了试衣间,出来时怀里抱着件同款,说是“打折凑单买的”。
“小心脚下。”
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大衣的毛绒内里,软得像团云。
李若雨抬头看他,发梢沾着站内暖气的水汽,鼻尖冻得微红,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你上次来广都,也是这样扶着我。”
陆沉的心跳漏了一拍。
下了火车,他蹲在站台边系鞋带,李若雨的鞋跟卡进了地砖缝里。
疼得直吸气,他却只会傻站着,最后是她反过来扶着他,说:
“小沉别怕,我保护你。”
“那时候你才到我肩膀。”
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感慨。
“现在倒成了你护着我。”
李若雨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上次在深城北站,你帮我挡住人潮,我差点没认出来——你个子这么高了。”
陆沉喉结动了动。
他确实高了,从175长到183。
肩宽也宽了些,连李若雨的大衣挂在他身上都有些松垮。
他把行李箱换到另一只手,腾出空来牵她的手: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李若雨的手指微微蜷缩,却没有抽开。
她的掌心带着冬日的凉,却比他想象中软,像块捂在口袋里的奶糖。
两人穿过出站大厅的自动扶梯,下到地下停车场时,陆沉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王浩发来的消息:
“沉哥,老陈说你今晚不回宿舍?记得帮我带包广都的辣椒面,他要做水煮鱼!”
他笑着回了个“知道”,抬头对李若雨说:
“我室友让带点特产。”
“广都的辣椒面?”
李若雨歪头想了想。
“我奶奶也会做,等会带你去她厨房,你要多少都装。”
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他的手机壳。
“不过先说好,不准偷吃我奶奶做的糖醋排骨。”
“哪能啊。”
陆沉把手机塞回口袋,伸手帮她提过挎包。
“你奶奶最疼你,肯定给我留的。”
停车场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陆沉记得李若雨说过,广都的老巷子里有棵百年桂树。
每年秋天落满地的金黄,她和奶奶总搬着竹椅坐在树下打毛衣。
他开车时特意绕了条路,果然在街角看见了那棵树。
枝桠间还挂着几簇未落的桂花,像撒了把碎金,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暖光。
“停这儿吧。”
李若雨指了指旁边的车位。
“奶奶家就在前面巷子里,走路五分钟。”
陆沉把车停在路边,解安全带时,李若雨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等等。”
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布包,递过来。
“给你买的烤红薯,热乎的。”
陆沉接过布包,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热度。
他剥开外层的报纸,里面躺着两个圆滚滚的烤红薯。
表皮烤得焦黑,掰开时甜香混着热气涌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他问。
“上周视频时,你说食堂的红薯太干。”
李若雨低头整理围巾。
“我问了食堂阿姨,她说广都老巷子的烤红薯最甜,早上特意去排了半小时队。”
陆沉的心尖发烫。
他咬了口红薯,甜津津的糖汁沾在嘴角,像小时候李若雨给他擦嘴的模样。
“若雨。”
他轻声叫她。
“你对我太好了。”
李若雨的脸瞬间红了。
她别过脸去看桂树,发梢扫过他的肩膀:
“是你总让我想对你好。”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就像小时候你把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都给我买创可贴,我记了八年。”
陆沉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这个拥抱很轻,却带着烤红薯的甜香和桂树的香气。
李若雨的身体微微僵住,却没有推开,反而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小沉……”
“我在。”
他收紧手臂,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以后每年冬天,我都给你买烤红薯。”
两人站在桂树下,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
远处的老巷子里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清脆的铃声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像首没唱完的童谣。
陆沉想起七岁那年,李若雨举着根糖葫芦站在巷口,糖霜沾了满脸。
却笑着说“这是给小沉的”,结果自己舔了半根,酸得皱起眉头。
“要吃糖葫芦吗?”他问。
“好呀。”
李若雨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
“但要你喂我。”
陆沉笑着转身走向糖葫芦摊。
摊主是个戴红围巾的阿姨,看见他俩手牵手,笑着喊:
“小情侣呀?”
李若雨的脸腾地红了,陆沉却大大方方应了:
“阿姨,来两串,要最大的。”
糖葫芦裹着晶亮的糖霜,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陆沉挑了颗最大的山楂,递到李若雨嘴边:
“张嘴。”
她咬了一口,糖霜沾在嘴角,眼睛弯成月牙:
“甜。”
“比小时候的还甜。”
陆沉说。
“因为现在和你一起吃。”
她伸手擦掉嘴角的糖霜,指尖碰到他的手背。
“就像小时候一起修四驱车,你递零件,我递工具,连风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两人沿着老巷子往深处走。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边的老房子挂着褪色的春联,墙根下堆着晒干的辣椒串。
偶尔有只橘猫从门墩后探出头,歪着脑袋看他们。
李若雨指着前面的院门:
“到了,就是这儿。”
朱红色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刻着“李府”两个字。
是李若雨的爷爷亲手写的,当时他说“咱们家没有大户人家的讲究,但这门匾得有股子书卷气”。
陆沉伸手推开门,门轴发出“吱呀”的轻响,混着院内的桂花香扑面而来。
“奶奶!”
李若雨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雀跃。
院子里的石桌上摆着副未收的茶具,旁边的藤椅上坐着个穿深灰棉袄的老太太。
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正织着毛线袜。
她抬头看见两人,眼睛立刻弯成月牙:
“小雨回来啦?这位是……”
“奶奶,这是我男朋友,陆沉。”
李若雨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老太太放下毛线袜,站起身时腰板还直得很:
“哎呦,这就是小沉呀!我在电话里听小雨念叨你好久了。”
她伸手握住陆沉的手,掌心暖得像团火。
“快坐快坐,我让厨房炖着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呢。”
陆沉的耳尖瞬间发烫。
他想起李若雨说过,奶奶总把他当亲孙子疼。
去年暑假他来广都,奶奶天天变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
临走时还塞给他一罐腌萝卜,说“比你妈做的还香”。
“奶奶,不用麻烦。”
他说。
“不麻烦。”
老太太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
“小雨这孩子,从小就贴心,我就知道她挑的人错不了。”
她转头对李若雨说。
“你去厨房帮着端菜,我和小沉说说话。”
李若雨应了一声,转身往厨房走。
路过陆沉身边时,悄悄塞给他张纸条。
他展开一看,上面是娟秀的字迹:
“奶奶耳朵有点背,待会我说话声音大些,你别介意。”
陆沉笑着把纸条收进口袋,跟着老太太走到石桌旁坐下。
老太太从兜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来是串檀木佛珠:
“这是你爷爷走前给我的,说能保平安。小沉,拿着。”
陆沉慌忙摆手:
“奶奶,这太贵重了……”
“拿着。”
老太太把佛珠塞进他手里。
“你和小雨能走到一块儿,是缘分。我老头子走得早,就盼着小雨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她叹了口气。
“她妈妈走得也早,我这把老骨头,就剩她一个亲人了。”
陆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想起李若雨说过,她妈妈在她大一那年去世。
当时她在实验室改论文,接到电话时手都在抖,却还是坚持做完实验才赶回去。
那天他在图书馆陪了她整夜,她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哭着说“我以后要更努力,不能让妈妈失望”。
“奶奶,我会好好对若雨的。”
他说,声音坚定得不像话。
“我会让她每天都开心。”
老太太笑着点头,从兜里摸出块桂花糖:
“吃吧,是你若雨小时候最爱吃的,我特意留的。”
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听见没?小雨在喊你呢。”
陆沉转头望去,看见李若雨正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
围裙上沾着点酱油渍,发梢还挂着根碎发。
她看见他,眼睛立刻弯成月牙:
“快来尝尝,奶奶说这锅排骨炖了三小时。”
砂锅里的糖醋排骨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肉皮炖得软糯,咬一口能抿化在舌尖。
陆沉夹起一块递到李若雨嘴边:
“你先吃。”
她咬了一口,眼睛亮得像星星:
“和奶奶做的一样好吃。”
“那当然。”
老太太笑着舀了碗汤。
“小雨从小就爱吃我做的排骨,说比她妈妈的还香。”
陆沉望着她们祖孙俩,突然觉得心里暖得发胀。
他想起上周在实验室,李若雨帮他调试机器人时,发梢扫过他手背的温度;
想起昨晚视频时,她穿着蕾丝睡裙,耳尖泛红的模样;
想起此刻,她夹排骨时,手腕上的银杏叶手链闪着光。
那是他上周在文创店买的,和她小时候戴的那根一模一样。
“小沉。”
老太太突然说。
“下周是小雨的生日,你陪她回来吧?”
陆沉抬头,看见李若雨正低头喝汤,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好。”
他说。
“我一定陪她回来。”
老太太笑着点头,又摸出个红布包:
“这是我和你爷爷的金婚戒指,小雨小时候总说要送给她未来的老公。现在……”
她把戒指塞进陆沉手里。
“你替我收着,等你们结婚那天,再给小雨戴上。”
陆沉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望着手里的戒指,金托上嵌着颗小钻石,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李若雨抬起头,看见他手里的戒指,眼睛瞬间红了:
“奶奶……”
“傻孩子。”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替你收着,等你嫁给他那天,再拿出来。”
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风里飘来糖醋排骨的甜香。
陆沉望着李若雨泛红的眼尾,突然觉得,所谓“永远”,大概就是这样。
有她在身边,有奶奶的疼爱,有糖醋排骨的甜。
有烤红薯的香,连风里的桂花香,都变成了最浪漫的诗。
“奶奶。”
他说。
“我会好好收着的。”
老太太笑着点头,又夹了块排骨放进他碗里:
“多吃点,你看你,瘦得跟根竹竿似的。”
陆沉低头扒饭,耳朵红得厉害。
李若雨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说:
“奶奶今天特别开心。”
“嗯。”
他抬头看她,眼睛里盛着整个午后的阳光。
“我也是。”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石桌上铺了层金粉。
陆沉望着李若雨耳后晃动的银杏叶发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