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网的晨露还没干透,冰原的信使就踩着露水来了。他怀里揣着个藤编匣子,打开时,里面躺着三截紫藤新藤——藤皮上凝结着细碎的冰碴,却透着温润的紫,像冻住的霞光。“和藤的籽在冰原发了芽,”信使搓着冻红的手笑,“老人们说,这藤摸着比火塘还暖,夜里能借着月光长半寸。”
阿禾接过新藤,指尖刚触到冰碴,藤皮就“咔嗒”裂开细纹,渗出点黏黏的汁液。她往汁液里掺了点河谷的晨露,抹在同心网的接口处——原本有些松动的藤结,竟像长在了一起,绿得发亮。“这是藤脉通了心,”她对着孩子们笑,“冰原的冷和河谷的暖,在藤里成了一家人。”
分香渠的闻香藤疯长起来,藤叶顺着渠壁爬满了五域坊的石墙。清晨有风从草原吹过,满墙的叶子就泛起金绿,飘着野果的甜香;午后河谷的风来,叶尖又会凝出细小的水珠,带着莲子的清苦。孩子们举着竹篮在藤下跑,摘片叶就能泡出带冰原凛冽的茶,嚼口藤尖就尝到草原阳光的烈。
乐师们把紫藤新藤做成了笛。冰原的老乐师吹时,笛声里裹着雪粒的脆响;河谷的姑娘吹,调子就缠着水汽,像溪水漫过卵石。最妙的是五域乐师合吹时,笛声会顺着同心网的藤丝跑遍五域——冰原的凛冽撞碎在河谷的温润里,草原的爽朗缠上城邦的细腻,最后都融在和藤的主藤上,成了谁也学不来的调子。
城邦的绣娘们得了新主意,把闻香藤的叶影绣在了藤衣上。针脚里掺了冰原的雪绒,线尾缀着河谷的珍珠,绣到草原的锯齿纹时,特意留了点毛边,像没织完的梦。“你看这藤影,”绣娘举着半成品笑,“冰原的藤是直的,像汉子的脊梁;河谷的藤是弯的,像姑娘的腰,绣在一起才好看。”
藤生在分香渠边辟了块新地,把冰原的紫藤、河谷的水藤、草原的锯齿藤往一处栽。他没按五域的地界分,反倒让藤条随便缠——结果不到半月,草原藤的锯齿竟护住了河谷藤的嫩尖,冰原藤的厚皮替城邦藤挡住了暴雨,最细弱的城邦藤,却缠着所有藤向上爬,开出串粉白的花。
“这哪是乱长,是藤比人懂道理,”老族长蹲在藤架下捋着胡须,“你看那锯齿藤,平时凶巴巴的,护起水藤来比谁都仔细;冰原藤看着冷,却把暖汁都让给了城邦藤。”他摘下朵粉白花递给最小的孩子,“五域的藤都知道抱团,咱们五域的人,更该如此。”
夜里,同心网突然亮起微光。孩子们举着灯笼去看,发现是和藤的主藤在发光——那些藏在藤皮里的五域纹路,正顺着藤脉流动,像条五彩的河。冰原的紫藤新藤缠在主藤上,成了河上的紫桥;河谷的水藤绕着主藤打了个结,像河心的绿岛。
“是藤在数家里人呢,”阿禾牵着孩子们的手站在藤下,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藤上,和那些流动的纹路叠在一起,“你看,冰原的信使、草原的牧人、城邦的绣娘……咱们的影子都在藤里呢。”
远处传来乐师们的笛声,闻香藤的叶子“沙沙”应和,分香渠的流水“哗哗”伴奏。新栽的藤架下,冰原的老藤农正教河谷的孩子辨认藤纹,草原的姑娘帮城邦的绣娘晾晒绣品,连最不爱说话的冰原信使,都在给孩子们讲紫藤在冰原发芽的故事。
藤生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同心网不是网,是五域人的心脉。那些交错的藤,是牵着手的手;那些流动的光,是连着心的心。冰原的冷、河谷的暖、草原的烈、城邦的柔,在藤里融成了一种新的滋味——说不出是甜是苦,却让人觉得,这就是家的味道。
月光越发明亮,和藤的主藤突然轻轻晃了晃,抖落些金色的粉末。粉末落在孩子们的发间、绣娘的丝线里、乐师的笛孔中,落在每个五域人的心上。那是藤结的籽,是暖的信,是要往更远的地方去,把这不分彼此的牵挂,种成更多的同心网,结出更多的团圆果。
和藤主藤抖落的金粉还没落地,就被清晨的风卷着,顺着同心网的藤丝往各域飘。落在冰原的雪地上,竟烫出一个个小小的绿点,是紫藤籽借着暖意破了壳;洒在河谷的水面,金粉融成细雾,缠着水藤的根须往下钻,像给河底的藤网镀了层光。
孩子们追着金粉跑,发现落在自己发间的粉末,竟在头皮上留下淡淡的藤纹,像和藤的主脉拓印下来的。“是藤在认亲呢!”梳双辫的女孩指着额角的纹路笑,那纹路与和藤藤衣上的双月桥轮廓一模一样,“以后咱们都是和藤家的人啦!”
阿禾的织坊里,新到了批冰原紫藤织的线。线色比寻常紫藤线深,带着点冰蓝的晕,织进巡网衣的夹层,竟能随着体温变色——冷时发蓝,暖时泛紫,像把冰原的雪和五域的春都织在了里面。“给信使们穿,”她摸着衣料笑,“走到哪,都能让人看出是从五域坊来的。”
胡商的酿坊添了个新活计——用和藤的金粉酿酒。他把粉末拌进新采的藤花蜜里,封在透光的藤编罐中,罐外缠着五色藤丝。“这叫‘通心酿’,”他晃着罐子给人看,金粉在蜜里慢慢沉,聚成个小小的藤叶形,“喝了这酒,五域的事都能往心里去,再也分不出你我。”
传信囊里,冰原的孩子寄来个藤编的小太阳,是用紫藤新藤弯成的,藤条上还留着冻伤的痕迹。“挂在雪屋里,夜里会发光,”附来的藤叶信上写,“光里能看见五域的影子,像大家都挤在屋里烤火。”孩子们赶紧回赠了串和藤的金粉香囊,每个囊里都塞着片各域的藤叶。
分香渠的闻香藤开了花,花瓣是奇异的五色,花心凝着颗金粉凝成的露珠。茶商采了花瓣煮茶,茶汤倒进碗里,竟浮现出同心网的纹路,喝一口,舌尖先觉冰原的凉,再感草原的烈,最后涌来五域坊的暖,像把所有域的滋味都含在了嘴里。
“这茶叫‘一脉香’,”茶商给孩子们分茶,“喝到哪味,就说明哪域的藤在惦记你。”有个孩子咂咂嘴说尝到了河谷的甜,低头一看,碗底的纹路上,河谷的水藤正往他的碗边缠,像在打招呼。
乐师们用冰原紫藤新藤做的笛,吹出来的调子能让和藤的主藤共鸣。每当《籽归巢》的旋律响起,主藤就会轻轻摇晃,藤衣上的五域风光影跟着动,冰原的雪岭往下淌水,草原的帐篷升起炊烟,河谷的船顺着水流漂,最后都往双月桥的方向聚,像一幅流动的五域归乡图。
老族长在和藤的根须旁挖了个“同心坑”,让五域的人都往里埋点“念想”:冰原的人埋了块冻着紫藤花的冰;河谷的人丢了片水藤叶做的船;草原的人放了把野花香;城邦的人绣了块紫藤绒;五域坊的人撒了把和藤的金粉。“填上土,”老族长指挥着,“让这些念想在土里长根,以后和藤的每片叶,都带着五域的盼。”
坑刚填好,就见和藤的主藤突然往坑边弯了弯,根须像手一样,轻轻拍了拍新填的土。孩子们惊呼着围过去,发现根须扫过的地方,冒出了五颗新芽,分别带着冰原的蓝、河谷的绿、草原的褐、城邦的紫、五域坊的金,像五个手拉手的小娃娃。
夜里,同心网的藤丝上挂满了金粉凝成的小灯,像星星落在网上。和藤的主藤发出柔和的光,把五域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缠在一处分不清谁是谁。冰原的信使说,他们那边的紫藤新藤也亮了,光顺着藤丝往南爬,像在给五域坊的灯引路。
藤生望着那些缠在一起的影子,看着同心坑里冒出的五色新芽,忽然明白,这藤脉通心从不是虚幻的说法。是金粉在发间拓下的藤纹,是巡网衣随体温变色的暖,是同心坑里长在一起的新芽,让五域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把彼此的日子都过成了牵挂的模样。
而那些往远处飘的金粉、往心里钻的酒香、往土里长的念想,都在说同一件事——五域的藤早已连成一脉,五域的心也早已通成一片,往后的风雨,一起挡;往后的春,一起享;往后的岁月,就像这和藤的主藤,缠缠绕绕,再也分不开了。
月光落在同心网的小灯上,灯影在地上拼出个大大的藤叶形,把所有五域人的影子都拢在里面,像一个温暖的、再也不会散的家。
金粉落地的余温还未散去,和藤主藤的光芒愈发柔和,将五域人的影子在地上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老族长蹲在同心坑边,看着那五颗带着不同色泽的新芽,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来,里面是五根打磨光滑的藤针,分别刻着冰原、河谷、草原、城邦、五域坊的印记。
“来,”他把藤针分发给各域的代表,“往新芽根下扎半寸,这叫‘认亲针’,让藤脉记牢你们的气息。”
冰原的信使接过刻着雪纹的藤针,毫不犹豫地往蓝芽下扎去,针尖刚触土,那蓝芽竟抖了抖,冒出更浓的寒气,在周围结出层薄薄的冰晶。河谷的代表握着绿藤针,轻轻刺入绿芽根部,立刻有细小的水珠从芽尖渗出,顺着藤针往上爬,像在握手。
草原的褐芽被扎入藤针后,竟快速舒展叶片,叶尖指向草原的方向,仿佛在回应远方的风。城邦的紫芽被扎针时,花瓣状的嫩叶轻轻合拢又张开,像是在行礼。最后轮到五域坊的金芽,老族长亲自将金针扎入,金芽瞬间迸发出细碎的光,与和藤主藤的光芒交相辉映。
“这就成了。”老族长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往后,和藤长一寸,你们的牵挂就深一分;藤叶茂一分,五域的联系就紧一分。”
阿禾捧着新织好的巡网衣走来,衣料上用五色藤丝绣着同心网的纹路,在和藤的光芒下,每根丝线都在微微发光。“试试这个,”她把衣服递给冰原的信使,“刚加了和藤的金粉,不仅能保暖,还能跟着藤脉的动静预警——要是哪域的藤出了状况,对应的颜色就会变深。”
冰原信使穿上衣服,果然见衣摆处代表河谷的绿色丝线轻轻闪烁,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河谷的代表低头一看,自己腰间的水囊正往外渗水,赶紧拧紧,那绿色丝线便慢慢恢复了原状。
“神了!”孩子们围着衣服惊叹,“这是把整个五域都穿在身上了啊!”
胡商提着“通心酿”的酒罐走来,给每个人倒了一小杯。酒液入喉,先是冰原的清冽,接着是河谷的甘润,混着草原的烈、城邦的醇,最后落得五域坊的暖,层层叠叠在舌尖化开。“怎么样?这酒够不够‘通心’?”
“够!太够了!”有人抹了抹嘴,“现在闭着眼都能说出哪域的人在附近——冰原的寒气、河谷的水汽,一清二楚!”
乐师们拿起紫藤笛,吹奏起新编的《藤脉谣》。笛声顺着和藤的藤丝流淌,所过之处,各域的藤都跟着轻轻摇晃,冰原的紫藤吐出新蕊,河谷的水藤扬起波纹,草原的藤叶打着节拍,城邦的藤花应声绽放,五域坊的和藤主藤则发出共鸣般的低吟。
夜色渐深,同心网的藤丝上,金粉小灯愈发明亮,将地上的影子缠得更紧。孩子们躺在藤编的吊床上,听着笛声和藤叶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通心酿的酒香和藤花的清香。
“你们说,和藤会一直长下去吗?”有个孩子轻声问。
老族长望着主藤延伸向远方的藤丝,那里,新的嫩芽正在破土。“会的,”他声音温和却坚定,“它会带着五域的气息,长到每一个需要温暖的地方去。而我们,就跟着藤脉走,哪儿有藤,哪儿就是家。”
冰原的信使裹了裹巡网衣,衣料上的五色丝线安静地亮着,像五颗紧紧靠在一起的心。她抬头看向和藤的顶端,那里的光芒正穿透夜色,照亮了更远的路。
是啊,有藤脉连着,有彼此想着,这条路,不管多长,都走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