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李师师那看似雅致实则暗藏玄机的院落,夜色似乎比来时更加浓重了几分。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遥远的梆子声和风穿过巷弄的呜咽,衬得四周格外寂静。这种寂静,反而让荣安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作为一名特工,她太清楚,绝对的安静往往意味着极致的危险。
皇帝赵佶似乎还沉浸在方才与李师师交谈获取的信息所带来的沉重之中,步履略显迟缓。
晏执礼依旧在前引路,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前方每一个阴影角落。
荣安则紧随皇帝身侧,全身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实则随时搭在袖中暗藏的“含沙射影”机括上。
就在一行人即将穿过一条最为狭窄、两侧高墙耸立的巷道时。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听到弓弦震动或破空之声,走在最前方开路的一名便装禁军高手,喉咙处突然爆开一蓬血花!
他连哼都未能哼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手中伪装成扁担的短矛“哐当”落地!
晏执礼反应极快,身形已然挡在皇帝面前,腰间折扇如同毒蛇出洞,瞬间展开,警惕地指向袭击可能来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侧高墙之上,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下数道黑影!
他们全身笼罩在漆黑的夜行衣中,连头脸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嗜血光芒的眼睛。
他们的身法极其诡异!
落地无声,行动间仿佛没有重量,步伐飘忽不定,如同贴地滑行的毒蛇,速度快得只留下淡淡的残影!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使用的兵器也颇为奇特,并非宋军常见的制式刀剑,而是略带弧度的短刃、带有倒钩的分水刺,甚至有人使用的是套在手上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金属利爪!
这种兵器风格,带着浓烈的异域色彩和阴狠毒辣的气息!
强烈的熟悉感涌了上来!
金国人!
是王公子派来的人?
荣安心头剧震!
她没想到金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汴京腹地,直接刺杀大宋皇帝!
这是要彻底撕破脸,还是想制造混乱,逼迫宋国在“海上之盟”上就范?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现实根本容不得她细想!
剩余的几名禁军高手怒吼着迎了上去,他们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身手不凡,结阵而战。
然而,交手之下,高下立判!
那些黑衣刺客的武功路数太过诡异刁钻!
他们似乎完全不讲究招式美观或正气,每一招都直奔要害,阴毒狠辣,且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如同一个整体。他们的内力也极为怪异,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与之对掌的禁军高手无不感到气血翻涌,动作迟滞。
“噗嗤!”
“啊!”
短短几个呼吸间,又是两名禁军高手惨叫着倒地!
一人被那金属利爪撕开了胸膛,另一人则被短刃从极其刁钻的角度刺穿了肋下,眼看是活不成了。
这些护卫……几下就被打死了!
荣安看得心惊肉跳,这些刺客的实力远超寻常死士!
“师父,小心!他们武功路数诡异,似有合击阵法!”
荣安急声提醒,同时一把拉住有些惊愕的皇帝,迅速向墙根退去,试图寻找一个相对易于防御的角度。
晏执礼已然与两名刺客交上了手。
他的折扇舞动如风,化作一团银光,步法精妙,时而如灵蛇吐信,时而如暴雨倾盆,将两名刺客的攻势暂时挡住。但他显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对方的招数狠辣且内力阴寒,让他不得不全力应对,一时间无法脱身。
另外三名刺客则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径直扑向被荣安护在身后的皇帝!
“找死!”
荣安眼中寒光一闪,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退!
皇帝要是死在她护卫的时候,别说任务了,她九条命都不够填的!
她只是个想活下去的卧底,可不想给这腐朽的王朝陪葬!
她左手依旧紧紧护住皇帝,右手抬起——“含沙射影”机括轻响!
“咻!咻!咻!”
数道细如牛毛、淬有她加料麻药的乌芒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那三名刺客!
这暗器覆盖面广,速度极快,在如此近距离下极难躲避。
然而,那三名刺客的身法再次展现了其诡异之处!
面对笼罩而来的乌芒,他们并非硬挡或直线后退,而是身体以一种近乎违背人体工学的角度扭曲、摆动,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将大部分乌芒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
只有一人手臂被擦伤,但他只是闷哼一声,动作竟无丝毫迟缓,仿佛那麻药对他效果不大!
不好!
这些人训练有素,对常规暗器有极强的应对能力!
荣安心往下沉。
避过暗器,三名刺客已然近身!
冰冷的杀意笼罩过来。
荣安再无犹豫,将皇帝往墙根猛地一推,低喝一声:“蹲下!”
同时,她体内那点内力全力爆发,身形不退反进,迎了上去!
不能让他们形成合围!
现代格斗的简洁狠辣、这具身体残留的武学本能和她后天的学习在此刻完美融合。
她没有选择与对方比拼招式的精妙,而是追求最高效的打击!
侧身避过直刺心口的短刃,一记凶狠的手刀劈向对方持刀的手腕!
同时脚下发力,一记低扫踢向另一名刺客的下盘!
第三名刺客的利爪袭来,她险之又险地仰头避开,爪风擦着她的鼻尖掠过,带起一阵寒意。
“嘭!”
“咔嚓!”
手刀精准地劈中了手腕,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名刺客短刃脱手。低扫踢也成功让另一名刺客身形踉跄。
但那名使用利爪的刺客显然实力最强,一击不中,身形如影随形,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再次抓向荣安的咽喉!速度快得惊人!
荣安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是晏执礼!他不知何时竟拼着硬挨了对手一刀,左臂衣衫破裂,鲜血淋漓,强行摆脱了纠缠,折扇如同银河倒泻,精准地格挡住了那致命的一爪!
“带官家先走!我来断后!”
晏执礼声音急促,带着决绝。他一人独斗两名刺客本就吃力,此刻又添一名强敌,左臂受伤,形势岌岌可危。
荣安知道这不是犹豫的时候,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皇帝,就要向巷口冲去。
然而,那名被她踢得踉跄的刺客已然稳住身形,狞笑着堵住了去路。而墙头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两道黑影,如同蓄势待发的秃鹫,冷冷地锁定着下方的皇帝。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上有威胁!
陷入绝境!
荣安额角渗出冷汗,大脑疯狂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突围的可能。皇帝脸色苍白,他虽经历过宫廷斗争,但如此赤裸裸的、刀刀见血的厮杀,恐怕还是第一次亲身面对。
晏执礼那边已是险象环生,身法虽依旧凌厉,但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难道今晚真的要栽在这里?
荣安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就在这绝望之际,一阵奇异而低沉的笛声,忽然从远处幽幽传来。
那笛声不成曲调,忽高忽低,带着一种扰人心神的诡异韵律。
说来也怪,那笛声响起的同时,几名攻势正猛的刺客,动作竟然齐齐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紊乱!
笛声……
荣安和晏执礼立刻知道是章霁!
地字组来人了?
那名使用利爪的刺客,他猛地转头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机会!
荣安和晏执礼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岂会错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
晏执礼抓住机会瞬间刺穿了一名因笛声而分神的刺客的咽喉!
荣安则毫不犹豫,再次抬起“含沙射影”!
“咻、咻、咻——!”
这一次,乌芒尽数射向那名堵路的刺客和墙头上的两人!
堵路的刺客正被笛声所扰,反应慢了半拍,顿时被数枚乌芒射中面门和胸膛,惨叫一声,仰面倒地。
墙头上的两人也急忙闪避,攻势一缓。
“走!”
荣安低喝一声,拉着皇帝,用尽全力向巷口冲去!
晏执礼也且战且退,紧随其后。
诡异的笛声还在持续,刺客们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干扰,追击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般流畅致命。
荣安几人终于险之又险地冲出了这条死亡的巷道,汇入了稍显宽敞的街道。
那诡异的笛声如同鬼魅的指引,在夜空中盘旋不去,音调越发急促尖利,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原本凶悍追击的刺客们,在这笛声的干扰下,动作明显变得迟滞、混乱,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随即,他们不再理会逃窜的荣安等人,而是如同收到指令的猎犬,齐刷刷地转向笛声传来的方向,身形几个起落,便迅速消失在重重屋脊之后,追着那笛声而去。
危机暂时解除,但空气依旧紧绷。
荣安扶着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皇帝,与晏执礼汇合。
“师父,你伤势如何?”
荣安急切地问道,目光落在晏执礼左臂以及身上其他几处不断渗血的创口上。
然而,就在这关切之下,她极其冷静甚至带着几分冷酷的分析。
“奇怪……晏执礼的身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菜’了?”
这并非她冷血,而是基于事实的对比。
晏执礼作为皇城司的高手,其武功修为绝对是一流水准。方才那些刺客虽然诡异强悍,但以他平日展现出的实力,即便不敌,也不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受伤如此之重,甚至显得左支右绌,几乎难以招架。
他的反应、速度、以及临敌的应变,似乎都比她认知中的水平下降了一截。
是因为要分心保护皇帝?还是……另有隐情?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晏执礼脸上那副从不离身的玄色面具。冰冷的面具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只露出一双此刻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有些黯淡,却依旧深邃难测的眼睛。那眼睛里,此刻除了痛楚,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无妨……皮外伤。”
晏执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嘶哑,他试图挺直身体,却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荣安眉头皱得更紧,这绝不仅仅是皮外伤!
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想去搀扶他,更想借机探查一下他伤势的真伪与具体程度。
“师父,我帮你看看伤口,先简单包扎止……”
她的手尚未触碰到晏执礼,却见他反应极大!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右手猛地一抬,用折扇柄隔开了荣安伸来的手,同时脚下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动作幅度之大,完全不像一个身受重伤之人应有的反应。
“不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拒绝,随即又迅速压低,恢复了那惯有的、略带沙哑的沉稳,但语气中的疏离感却异常明显:“此地不宜久留,援兵将至,混乱之中恐生变故。你速带官家离开,我……我在此断后,处理此地手尾。”
他刻意强调了“断后”和“处理手尾”,将荣安与皇帝隔离开来。
荣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中疑窦丛生。
晏执礼这反常的抗拒和急于支开他们的态度,太不对劲了!他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是伤势有古怪?还是他本身……就有问题?
但眼下形势危急,皇帝安危是第一位的,确实不能在此久留。
而且晏执礼毕竟是皇城司高层,他的命令,在明面上荣安必须服从。
她深深地看了晏执礼一眼,那玄色面具依旧冰冷,隔绝了所有探究的可能。
“好,师父保重。”
她不再多问,果断转身,搀扶起惊魂未定的皇帝:“官家,我们走!”
皇帝赵佶显然被刚才的刺杀吓得不轻,腿脚都有些发软。荣安几乎是半拖半架着他,沿着街道向前疾行。
没跑出多远,皇帝就气喘如牛,额头上冷汗涔涔,连连摆手。
“不……不行了……朕……跑不动了……”
荣安看着他这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心中一阵无语。
这皇帝,平日里吟风弄月、挥毫泼墨倒是精神,遇到真刀真枪就成了软脚虾。带着这么个“累赘”,在这危机四伏的夜里,简直是移动的靶子。她甚至有一瞬间阴暗地想,要是把他丢在这里,自己是不是能跑得更快些……当然,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皇帝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不耐与嫌弃,喘着粗气道:“前……前面不远,就是大相国寺……住持慧明大师,与……与朕相识,寺中有武僧,可暂避一时……”
相国寺?
荣安抬眼望去,夜色中,果然能看到远处一片规模宏大的建筑轮廓,梵宇巍峨,宝塔耸立。
作为汴京首刹,相国寺香火鼎盛,占地极广,僧众繁多,其中确有护寺武僧。去那里暂避,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比在空旷的街上当活靶子强。
她也没多想,更没觉得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指出相国寺有什么不对劲——人在危急时刻,本能地会寻求熟悉且看似安全的庇护所,这很合理。
“好,官家坚持住,我们这就去相国寺!”
她不再犹豫,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皇帝能借到更多力,几乎是架着他,朝着相国寺的方向快步而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原地,晏执礼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确认他们走远,援兵的火光也已近在眼前,他才仿佛脱力般,缓缓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苦涩而又复杂的弧度。
而荣安,则带着满腹的疑问和对晏执礼反常行为的警惕,搀扶着虚弱的大宋天子,一头扎向了那看似庄严宁静,却不知是否暗藏其他玄机的千年古刹——大相国寺。
夜的迷雾,似乎并未随着刺客的退去而消散,反而更加浓郁地笼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