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外围的漠北大营内，述里朵面无表情地听着属下的禀报。直到帐中只剩她一人，那强撑的威仪才瞬间瓦解，深深的疲惫漫上眉梢。
“燕云十六州寸土未得，上京反被林远洗劫一空。”
她揉着发胀的额角，低声自语，
“朝中怨声四起，甚至有人认为，唯有耶律倍登基，才能让林远不再觊觎漠北。”
指尖深深陷入太阳穴，仿佛要按碎这无尽的压力。如今的漠北暗流汹涌，帝位虚悬日久，支持耶律倍的势力日渐壮大。而自己接连失利，威望已大不如前。
更让她感到无力的是，自耶律质舞被林远带走后，身边再无顶尖高手坐镇。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决策都关乎存亡。
帐外北风呼啸，仿佛也在这位铁血皇后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寒霜。
…
长安街头人流如织，耶律质舞挽着林远的手臂，对两旁琳琅满目的中原玩意儿爱不释手，笑眼弯弯如新月。
“夫君夫君，我要那个嘛！”
“好好好，给你买。”
林远无奈地走到糖人摊前，将一只晶莹剔透的糖人递到她手中。
“小质舞，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知道啦夫君~”
两人继续漫步，林远似不经意地问道：
“小质舞，漠北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顶尖高手？”
“应该没有了吧。”
耶律质舞舔着糖人，忽然停下脚步，
“啊！还有个拔里神肃和拔里神玉。那个拔里神肃一直被关在死牢里，母后应当不会放他出来，至于拔里神玉，我也不知道他逃去了哪里。”
“拔里神肃？”
耶律质舞神色认真起来：
“拔里神肃与拔里神玉是亲兄弟。多年前，他们为夺取楮特部禁术，竟险些将整个部落屠戮殆尽。拔里氏族得知后震怒，将二人逐出族谱，反遭报复，全族被灭。”
她眨了眨眼，继续道：
“那个大贺枫就是拔里神肃的旧部。多亏他临阵倒戈，否则还要折损更多勇士。”
“大贺枫？原来如此，耶律兄生前从未向我提及此事。”
“许是父皇不愿回想吧，毕竟是三千勇士换来的惨胜。”
耶律质舞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夫君！拔里神肃屠灭楮特部时，将三百条人命的精血注入一块玉石，使其获得了操控灵魂的邪力。不过，此玉与他的心脏结成共生契约——玉碎则心裂。所以可以通过这块玉来控制拔里神肃。”
“这么邪门？”
“是啊，萨满术也很厉害呢，哦哦还有，那个楮特部，好像之前叫什么羽灵部。”
林远眉头微蹙。耶律质舞语出惊人：
“那块玉就在夫君手里呀！我记得那年父皇说要来中原相助，临走前把玉送给了你。母后当时气得不行，可碍于父皇威严，只能作罢。”
林远猛地一怔：
“难道是玄武门之约后，他让张子凡转交的那块玉？我靠！还有这作用？耶律阿保机这嘴可真严实！”
“那兄弟二人极其危险，”
耶律质舞正色道，
“或许父皇觉得，唯有将玉石交予夫君才最稳妥，以免被有心人利用。那块玉名叫萨满之眼，厉害得很，夫君可千万不能弄丢哦。”
林远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我把它，镶在你父皇墓门前的石砖上了。”
…
漠北大营内，世里奇香不知何时已跪在述里朵面前。
“皇后有何吩咐？”
“是时候放他出来了。”
世里奇香猛然抬头：
“皇后！那人暴虐成性，目无纲常，还请三思！”
述里朵漠然摆手：
“带他来见我。”
待世里奇香退下，述里朵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美玉——正是本该镶嵌在耶律阿保机墓前的那块。
“阿保机，你怕有人得此玉放出那疯子，才将它交给林远。可你又不言明此玉玄机，是怕他有朝一日与契丹为敌吧？”
她指尖轻抚玉身，冷笑一声，
“可惜，他竟将它置于你的墓前，可笑至极。最终，还是落入了我的手中。”
述里朵右腕已装上一只精铁打造的假手。她将玉石缓缓放入掌心，金属冷光映着她毫无温度的眼眸。
……
秦王府花园内，林远屏退左右，独自在月下踱步。
“耶律兄，你为何不言明？若那拔里兄弟被述里朵所控，契丹必生大乱。”
他正沉思，钟小葵悄然而至。
“小葵。”
“殿下请吩咐。”
“立即调集锦衣卫中所有大天位高手，速往漠北。查明四月会真相，盯紧拔里神肃与拔里神玉。”
“属下领命。”
钟小葵正要离去，林远唤她近前：
“我麾下大天位以上仅得四人。这四块玉牌已注入我的真气，危急时捏碎，我自会感知。”
他将玉牌递出，沉声道，
“我将亲赴银州坐镇，以便随时支援。”
“殿下是否过于谨慎？”
“不得不防。”
林远目光深邃，
“此事不要让女帝与蚩梦知晓。就说，我去银州祭奠阵亡将士。”
“是。”
林远轻轻走回寝殿，见女帝正抱着林巧巧柔声哼唱。他静静坐在一旁，待女帝将孩子安顿妥当，为她盖好被子，才牵起林远的手来到殿外。
“带孩子虽累，却让人心生欢喜。”
女帝轻声道，
“你高兴便好。”
林远拂开她额前青丝，在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女帝温柔浅笑，依偎在他怀中。
“蚩梦快回来了。”
“我知道。”
“质舞思乡情切，你与张子凡要好生商议，如何与契丹化干戈为玉帛，不然，质舞心里也不好受。”
“难。述里朵对燕云十六州志在必得，我们二人已是费尽心机。”
“再难也有解决之法。”
女帝话锋微转，
“你说质舞年岁尚小，不忍破她身子。这些时日我要照料巧巧，夜里不便陪你。或许，你该去看看钟小葵。”
林远一怔，随即失笑：
“我看到质舞，就会想起耶律阿保机，总觉得心中有愧，才不愿越界。但你要我去寻钟小葵？”
女帝笑容温婉，指尖却在他腰间轻轻一拧：
“我让你去，是怕她出了什么差池，可不是让你去拈花惹草。”
“啊？”
女帝松开手，转身望向庭中月色：
“钟小葵她，压力太重。既要掌管兵部，又要打理锦衣卫诸事。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如何？”
她轻叹一声，继续道：
“她无亲无故，不贪财，不慕权，总是独来独往。你可曾留意，每次下朝，五部尚书相谈甚欢，唯独钟小葵形单影只。”
“你是说，她在朝中受了排挤？”
“锦衣卫监察百官，朝臣们早存不满。碍于你的威势，加之你与她的关系，才不敢明言。但你看，可有哪位官员愿与她亲近？五部尚书虽是清官能吏，也免不了被下属的闲言碎语影响。”
林远蹙眉，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我去看看她。对了，过几日我要去银州，祭奠阵亡将士。”
“早去早回。”
女帝回身凝视着他，
“有了女儿，更要顾家，知道么？”
“嗯。”
林远信步走出王府，思绪纷繁：
六部尚书若真结为一体，才是真正的可怕。六部权柄何其之重，一旦联手，自己被架空都浑然不觉。所幸兵权始终紧握在手。眼下这几位尚书虽都是为国为民的栋梁，可待他们年老致仕之后，也须早作筹谋，以制衡之术，保障朝堂不会生乱。
不知不觉间，他已来到钟府门前。夜深人静，唯有一扇窗还亮着烛火。窗纸上映出一道娇小身影，正伏案疾书——那孤寂的剪影，看得林远心头一疼。
“小葵，这么晚还在批阅奏折？”
“殿下？”
钟小葵慌忙起身，
“不知您深夜到访。”
“好了，就我们两个人。”
林远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份兵部文书。上面虽是琐碎军务，却件件关乎将士生计。
“小葵，你太辛苦了。兵部与锦衣卫，要不要举荐个人才，分担一处？”
“我不累。”
钟小葵轻轻合上奏本，目光坚定：
“六部权柄过重。赵大人他们虽都是清官，但仍需有人执掌兵部，以防他们联手掌控朝局。至于锦衣卫，必须由对您绝对忠诚之人统领。”
“我知道，可看你如此操劳，我实在心里过意不去。”
钟小葵展颜一笑，眼中倦意顿消：
“听了殿下这番话，便不觉得累了。去银州，让我陪您同行。”
“好。”
“锦衣卫总指挥使，陆柄与周胜都是合适人选。陆柄忠心耿耿，周胜能力出众，还请殿下最终定夺。至于兵部尚书，最好征询王将军的意见。”
“好。”
这一夜，林远留宿钟府。二人和衣而卧，中间隔着一个枕头。钟小葵在昏暗的烛光中静静望着林远的侧脸，许久，才安心闭上双眼。
…
临行前，林远驻足床前，凝视着熟睡的女婴，目光柔和而复杂。
“虽非亲生，但既做了我的女儿，便会护你一世周全。”
他在巧巧额间轻轻一吻，转身踏出寝殿。
……
银州城中心，一座巍峨石碑矗立天地。碑上铭刻着银州之战的壮烈场景，以及无数捐躯将士的英名。林远郑重三揖，而后登临城头——四位锦衣卫指挥使已在此静候多时。
“戎州指挥使陆柄。”
“原州指挥使周胜。”
“襄州指挥使郭子豪。”
“代州指挥使何醉竹。”
“参见殿下！”
林远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扫过四人。郭子豪面容白净似书生，何醉竹英姿飒爽竟为女子，光从外表来看，难以想象四人皆是大天位的高手。
“钟指挥使已向诸位说明此行要务了吧？”
“总指挥使已有明示。”
“好。”
林远点头，
“尔等乃锦衣卫栋梁，此番深入漠北，需同心协力。切记戒急用忍，遇险即退。”
钟小葵将四枚玉牌交到每人手中，
“危急时刻，捏碎此牌，殿下便会亲自出手护你们周全。”
“属下谢过殿下。”
钟小葵收回手后，冷冽的目光掠过众人：
“四位皆是大天位高手，莫要辜负殿下重托。若有人为争功而内斗——”
她语气骤寒，
“休怪军法无情。”
“谨遵总指挥使之令。”
四人身影瞬息散去。林远饶有兴趣地看向钟小葵：
“他们似乎很怕你？我常在想，你以中天位修为，何以让这些高手如此敬畏？”
“借的是殿下威仪。”
钟小葵淡淡道，
“更何况驭下之道，不全在武力。恩威并施，方为正途。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明白，追随您，才是最好的选择。”
四人改换契丹服饰，潜入漠北腹地。周胜整了整身上略显紧绷的衣袍，转身面向三位同僚。
“诸位，殿下此前命我暗中护卫不良帅。阴山之内藏有大恐怖，还请各位切勿贸然深入。”
陆柄与郭子豪齐齐颔首。何醉竹摘下斗笠，轻声道：
“我有一个猜测——想必各位都知晓数年前，殿下与袁天罡在海外孤岛的那场惊天之战。”
“确有耳闻。”
周胜目光炯炯，
“据说那一战天地变色，斗转星移，可惜未能亲眼得见殿下英姿。”
“周指挥使，”
郭子豪面无表情地插话，
“那一战，殿下败得很惨。”
“你是说殿下不如袁天罡？！”
周胜勃然变色。
“只是就事论事。”
郭子豪平静回应，
“殿下所有事迹我都仔细研究过，正因如此才决心追随。据传当时殿下已全力以赴，而袁天罡，尚未使出全力。”
“够了。”
何醉竹打断二人，
“往事不必再提。我要说的是——那一战曾有一位神秘强者与殿下联手，其功力深不可测。在她眼中，我们这些所谓大天位，恐怕与土鸡瓦狗无异。而孤岛大战前，殿下曾特意前往阴山。”
周胜瞳孔微缩：
“你是说，阴山中的大恐怖，就是当年与殿下联手之人？但这不可能！很多人都说，那人已被袁天罡毙于孤岛。”
“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何醉竹摇头，
“周指挥使，你在漠北经营最久，以为如何？”
周胜突然仰天大笑，来回踱步道：
“不错！漠北确实流传着阴山圣者的传说，神秘莫测。看来，就是当年与殿下联手的那位高人。”
一直沉默的郭子豪忽然开口：
“潜入四月会、查明述里朵的图谋，才是此行的要务。但我们需要一个主心骨——周指挥使最熟悉漠北情势。”
“可以。”
“没有意见。”
周胜停下脚步，面露诧异：
“你们，就这么决定由我主导？”
“当然，”
郭子豪淡淡补充，
“不过若出了差池，也由你承担全责。钟指挥使的手段，你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