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娜有点不自在地挠了挠小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假装好奇地打量着墙壁上流淌的符文和桌上那些仪器，试图打破这沉默。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张孤零零的单人床，又飞快地移开，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小脸“腾”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明艳的红晕，连耳垂都变得粉红了。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星蓝礼裙的裙摆，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塔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过了好几秒，她才鼓足了勇气，声音细弱蚊蚋，如同害羞的小猫在哼哼，几乎要淹没在周围书页的静默里：
“姐…姐姐……”
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赛琳娜，又立刻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那个……咱们这边……好像……只有一张床呀……”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后面几乎成了含混不清的气音，小脑袋也垂得更低了，仿佛说出这句话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勇气，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了脖颈。
赛琳娜显然也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她顺着艾娜刚才目光扫过的方向，看到了那张孤零零的单人床，身体瞬间僵住。
是啊，这里只有一张床。
自从米娅……这里就只属于她一个人，一个沉浸在绝望和研究中、不需要也不曾想过会有他人存在的空间，艾娜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彻底搅乱了这凝固的格局。
她看着艾娜红得像熟透苹果的小脸，看着她因为窘迫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心头猛地一软，随即涌上巨大的自责。
自己这个导师，竟然如此疏忽！几乎是本能地，她立刻就想站起身，语气带着一丝仓促的补救：“我……我这就去……”
然而，“找人安排住处”或者“去弄张新床”的话还未出口，一只温暖的小手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艾娜抬起头，小脸上红晕未褪，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像受了委屈的小鹿，怯生生地望着赛琳娜。
她抿了抿唇，声音依旧小小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渴望与脆弱。
“姐姐……我……我从小……”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手指把裙摆绞得更紧，“就……一直是……一个人睡……床上从来……都是……冰凉的……”
这句话在赛琳娜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那话语里蕴含的孤寂和深藏的、对母亲温暖的渴望，像一把最温柔的钥匙，精准无比地插入了赛琳娜那冰封心湖最深处、从未愈合的锁孔。
“轰——”
赛琳娜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柄尖刀刺中，酸楚的疼痛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红着眼眶、诉说着孤单的孩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同样渴望温暖的小小灵魂在无声哭泣，巨大的心疼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犹豫和顾虑。
她反手紧紧握住了艾娜抓着她手腕的小手，冰凉的指尖传递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她俯下身，另一只手极其温柔地、带着无限怜惜地轻轻捏了捏艾娜软乎乎、还带着泪痕的脸颊。
那绝美的容颜上，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一种近乎于母性的柔和光辉。
“傻孩子……”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软，如同融化的初雪，“以后……不会了……”
短短几个字，却是一个沉重的承诺。她不再提搬床的事，只是用指腹轻柔地拭去艾娜眼角那一点点未落的湿意。
艾娜眼底的委屈瞬间消散，被巨大的惊喜和羞涩取代，她看着赛琳娜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温柔，小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耳根依旧红得滴血。
“嗯嗯！”
夜色彻底浸透了时之塔外广袤的虚空。
塔内，恒定光源柔和地洒落，驱散了绝对的黑暗，但却无法驱散那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孤寂与尘埃的气息。
赛琳娜重新坐回了那张巨大的黑曜石长桌旁的高背椅上，她面前摊开着一卷极其古老的卷轴，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用某种暗金色液体书写的、如同蝌蚪般扭曲蠕动的奇异文字。
她的指尖悬浮在卷轴上方，时间魔力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小心地探入那些文字构成的能量脉络中，试图解析其中蕴含的关于某个时间悖论的古老猜想。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专注，仿佛整个灵魂都沉入了那片由时间法则构筑的迷宫中。
然而，这份专注并非密不透风。
她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偏离卷轴，投向不远处书堆上的那个小小身影。
艾娜也捧着一本厚重的、封面上写着《时间流速的微观扰动假说》的书籍，她盘腿坐在那堆码放得相对整齐的书籍上，小小的背脊挺得笔直，小脸上一片专注。
她看得似乎很吃力，黑曜石般的眼眸时而困惑地眯起，时而因理解某个难点而骤然亮起光芒，小嘴无意识地微微嘟起，偶尔还会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一下有些干燥的嘴唇。
那副认真钻研的稚嫩模样，在周围浩瀚如烟海的知识废墟映衬下，显得格外生动，也格外……温暖。
每当目光触及艾娜那专注的侧脸，赛琳娜冰封的唇角便会不由自主地向上牵起一丝细微、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那弧度很淡，却在她沉寂已久的眼底漾开一圈小涟漪，驱散了那长久笼罩的悲伤与死寂，带来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活着”的温度。
她甚至会短暂地停下指尖魔力的流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仿佛艾娜本身就是一道能抚慰她灵魂的、最精妙的时空符文。
时间在这片凝固的空间里无声流淌。
“哈——啊——”
一声带着浓浓倦意的哈欠声打破了专注的宁静，艾娜终于支撑不住了，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困倦的小鸡仔。
她合上那本对她而言还过于艰深的书籍，小脸上带着一丝懊恼，更多的却是生理性的疲惫。
奇怪，明明身为时光龙，精力充沛得可以连续战斗几天几夜，理论上对睡眠的需求也远低于人类，可自从拥有了这具人类形态的身体，或许是灵魂深处习惯了人类的作息？
或许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每当夜色深沉，那股难以抗拒的睡意便会准时袭来，如同温柔的潮汐，将她卷入梦乡，长时间不睡觉，总会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缺了点什么。
她放下书，小小的身体从书堆上滑下来，踩在冰凉光滑的地面上，她下意识地看向桌旁的赛琳娜，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丝询问。
艾娜的小脸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她挪着步子走到赛琳娜身边，声音带着刚打过哈欠的软糯鼻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姐姐……我……我困了……晚安哦。”
说完，不等赛琳娜回应，她便张开小小的手臂，飞快地、带着点害羞地轻轻抱了抱赛琳娜的腰身，小脑袋在她手臂上依赖地蹭了一下，如同小兽确认母亲的气息。
然后，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立刻松开手，转身小跑着奔向那张在巨大空间里显得格外孤寂的单人床。
赛琳娜的身体在艾娜抱过来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被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和依恋的动作融化，她看着艾娜有些慌乱的背影，看着她跑到床边，背对着自己开始窸窸窣窣地换衣服。
那件独一无二的星蓝礼裙被小心地叠好放在床头，换上了一身柔软舒适的、印着可爱小星星图案的棉质睡衣。
她飞快地掀开床上那床那层薄被，像只灵活的小猫般钻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一直挪到了床铺的最里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在靠外的一侧留出了一大片空位。
做完这一切，艾娜立刻把薄被拉高，一直盖到了小巧的下巴处，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和一双紧紧闭着的眼睛。
她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让它听起来平稳绵长，像真的睡着了一样。但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被子下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小小身体，却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擂着鼓，声音大得她几乎怀疑整个塔里都能听见，小脸藏在被子下，烫得像要烧起来。
赛琳娜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直落在那个小小的、鼓起的被团上，艾娜那番欲盖弥彰的“入睡”表演，清晰地落入她的眼底，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笔杆，指尖传来微弱的麻意。
那张床……那张承载了太多冰冷回忆和绝望梦魇的床……此刻，就在几步之外，被另一个小小的、鲜活的生命占据了一角，还特意为她留出了位置。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不知所措和更深层悸动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席卷了她。
身体像是被施了石化咒，僵直地钉在宽大的靠背椅里，笔尖悬在星图上那个墨点上方，墨汁凝聚、滴落，晕开更大一团污迹，她也浑然不觉。
塔内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
符文流淌，发出恒定不变的嗡鸣，书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未解之谜，墙壁上是层层叠叠的时间咒文，脚下是无边无际的知识废墟……
这一切，曾是她赖以生存亦或者说，逃避死亡的全部世界，可现在，她的全部感官，似乎都被那个床上小小的被团牢牢抓住了。
该过去吗？
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躺下去，让那个温暖的小身体依偎在自己身边？那份久违的、属于“陪伴”的暖意，如同潘多拉魔盒里最后残留的希望，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是……那些盘踞在床上的冰冷记忆，那些小米娅消失后每一个辗转反侧、被绝望啃噬的漫漫长夜……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苦，又让她本能地想要退缩。
她怕自己冰冷的身体会冻到艾娜，怕自己无法控制的悲伤会在睡梦中溢出，更怕……这短暂的温暖只是一个更加残酷的幻梦，醒来后依旧是蚀骨的冰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艾娜那边努力维持的平稳呼吸，真的渐渐变得均匀绵长起来，那小小的被团，偶尔会轻微地起伏一下。
赛琳娜依旧僵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尊雕像，只有紧握着笔的手，泄露着她内心激烈的挣扎，塔内的冷光在她银灰色的长裙上流淌，勾勒出她孤寂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书桌上那支笔尖凝聚的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啪嗒”一声，彻底滴落在卷轴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这声响像是一道惊雷。
在赛琳娜死寂的心湖里炸开。她猛地一颤，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梦魇中惊醒，她缓缓地、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笔，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脱力的滞涩。
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床，艾娜似乎真的睡着了，留出的位置空荡荡的，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退缩，她需要那份温暖，哪怕只有一夜，哪怕这温暖最终会灼伤她。
赛琳娜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塔内冰冷的味道，她站起身，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空气，银灰色的长裙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张承载了太多沉重过往的窄床。
越是靠近，她的身体越是僵硬。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荆棘上，终于，她停在了床边，低头看着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的艾娜，那张熟睡的小脸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恬静。
赛琳娜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
她缓慢地、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角，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物品，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被褥下温热的边缘，让她微微一颤，她侧身，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缓缓躺了下去，躺在了艾娜特意为她留出的那片空位上。
身体接触到床铺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陈旧气息和绝望记忆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放在身前，不敢有丝毫挪动，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生怕惊醒了身边沉睡的小人儿。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那具小小的身体散发出的、源源不断的温热，像一个小小的暖炉，在冰冷的被窝里散发着诱人的温度，却又让她不敢靠近分毫。
她僵硬地躺着，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被符文微光映照的、扭曲的天花板轮廓，仿佛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时间，在僵持和冰冷的寂静中，缓慢地爬行。
就在赛琳娜以为这个姿势会持续到天亮，就在她几乎要被身下熟悉的冰冷绝望再次吞噬时——
身边的被团，突然轻微地动了一下。
睡梦中的艾娜，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她的小脸朝着赛琳娜的方向转了过来，秀气的小鼻子在睡梦中微微翕动了几下，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气息。
紧接着，她像一只循着热源的小兽，身体自然而然地、带着睡梦中的毫无防备，朝着赛琳娜僵硬冰冷的身体靠了过来。
先是毛茸茸的小脑袋蹭到了赛琳娜的手臂，柔软的发丝带着温热的触感扫过她冰凉的皮肤，然后，一条细细的小胳膊带着暖意，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赛琳娜平坦的小腹上。
最后，一条同样温热的小腿，也毫不客气地蜷缩着，轻轻压在了赛琳娜的腿上。
整个过程流畅而自然，充满了睡梦中女孩对温暖和依靠的本能索取，艾娜甚至还在赛琳娜的手臂上无意识地蹭了蹭小脸，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幼猫般的细小咕哝声。
她的整个身体都依偎了过来，像一块温软的小暖玉，紧紧贴在了赛琳娜僵硬的躯干旁，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份她潜意识里无比渴望的、属于“母亲”的安稳气息。
赛琳娜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被艾娜触碰的地方！
那突如其来的、柔软而温热的触感，那毫无保留的依偎和贴近，像一道狂暴的电流，狠狠贯穿了她冰封的躯体！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她僵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要弹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