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刚过,桃源村西头那处破败院落难得的安静。苏老太喝了点稀粥,昏昏沉沉地睡下了。苏老爷子蹲在院门口,望着村里来来往往、忙着各自活计的村民,眼神复杂。那些曾经见了他都要恭敬打招呼的乡邻,如今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鲁的喧哗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虚假的宁静。
“苏富贵!滚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家里当缩头乌龟就有用了?”
五六个穿着短打、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在一个刀疤脸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闯到院门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差点把蹲在门后的苏老爷子带个趔趄。
苏老爷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旱烟袋掉在地上,他颤声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找……找富贵做什么?”
那刀疤脸斜睨了他一眼,一脚踩在掉落的烟袋上,碾了碾,狞笑道:“老东西,我们是镇上‘如意坊’的。你儿子苏富贵在我们那儿欠了笔银子,说好今日还,钱呢?”
屋里的苏富贵早在听到声音时就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死死抵住房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王氏也慌了神,隔着门缝往外瞧,看到那群凶神恶煞,腿都软了。
“欠……欠钱?”苏老爷子脑子“嗡”的一声,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他欠了多少?”
刀疤脸伸出两根手指,又张开五指,晃了晃:“连本带利,二十五两!零头给你抹了,拿二十五两现银来,我们立马走人!”
“二十五两?!”苏老爷子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对于如今他们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钱银子!“怎……怎么会欠这么多?”
“白纸黑字,画押按了手印的!想赖账?”刀疤脸身后一个汉子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鸡笼,几只瘦鸡吓得扑棱着翅膀惊叫飞逃,“苏富贵呢?让他滚出来说话!不然,别怪兄弟们不客气,砸了你这破窝!”
巨大的动静惊醒了屋里的苏老太,也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人们远远站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天爷,二十五两!苏富贵这是把家底都赌没了吧?”
“真是造孽啊!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沾那要命的东西!”
“瞧这群人就不是善茬,这下苏老大家可惹上大麻烦了。”
苏老爷子又惊又怒,老脸涨得通红,冲着东厢房嘶声力竭地吼道:“苏富贵!你个孽障!你给我滚出来!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厢房的门依旧紧闭,里面传来王氏带着哭腔的回应:“爹……爹……他们搞错了,富贵没欠钱……没欠……”
“放你娘的屁!”刀疤脸一口浓痰啐在地上,“苏富贵,你他妈再不出来,老子就先把你儿子那条腿卸了!听说你儿子还是个童生?断了腿的童生,我看你还考个屁的功名!”
这话戳中了苏富贵的死穴,他可以不管爹娘,却不能不管那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苏富贵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挪了出来,不敢看自己老爹杀人的目光,对着刀疤脸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各……各位好汉,宽限……宽限几日,容我……容我想想办法……”
“宽限?”刀疤脸一把揪住苏富贵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老子宽限你多少次了?今天拿不到钱,就拿你这身肥肉抵债!或者……”他阴冷的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王氏和闻声从自己屋里探出头、吓得脸色惨白的苏成才,“把你老婆儿子卖去抵债也行!”
苏成才“嗷”一嗓子,缩回头,“砰”地关紧了房门,在里面死死抵住。
“不要!好汉饶命!饶命啊!”苏富贵彻底慌了,涕泪横流,“我给!我想办法给!再……再宽限五天!就五天!我一定凑到钱!”
“五天?”刀疤脸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这家徒四壁的院子,又嫌弃地松开苏富贵,把他掼在地上,“行,就再给你五天。五天之后,要是见不到二十五两银子……”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短棍,狠狠砸在院中的石磨上,发出“哐”一声巨响,石屑飞溅,“这就是你们家的下场!我们走!”
一群汉子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满院狼藉和面如死灰的一家人。
苏老爷子指着瘫软在地的苏富贵,手指颤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竟咳出一口血来。
“老头子!”苏老太挣扎着从屋里爬出来,看到地上的血,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天杀的赌债啊!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王氏也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这日子没法过了啊!二十五两,去哪儿弄这么多钱啊!”
东厢房里,苏成才死死抵着门,听着外面的哭嚎和咒骂,脸上没有半分对父母的担忧,只有对自己可能被牵连的恐惧和怨恨:“都怪爹!没事赌什么钱!连累死我了!”
苏老爷子看着这混乱绝望的一幕,听着周遭邻居隐约传来的议论和叹息,又想起二儿子一家如今的红火日子,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爹!”
“老头子!”
惊呼声、哭嚎声再次响彻这个破败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