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骤然从梦魇中惊醒,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军帐内格外清晰。高热未退,汗水浸透的发丝黏在额角,脖颈处被毒箭划破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比这些肉体上的不适更强烈的,是脑海中残留的、母妃临终前那极致恐惧的眼神,和那反复回荡、如同诅咒般的未竟之语——“画……”。
十年了,这个字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成为他心底最深沉的梦魔。而今晚,在得知“双生符”的可怕真相后,这梦魔变得愈发清晰、愈发狰狞。
他猛地坐起身,视线在昏暗中急遽搜寻,直到落在身旁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云芷正用手背擦去嘴角那一缕刺目的鲜红,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而急促,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睫不住颤抖,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云芷!”萧绝的心瞬间揪紧,顾不上自身的虚弱,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肩膀。通过契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魂力的剧烈震荡与损耗,以及一股阴冷的、不属于她的排斥力量正在她体内冲撞。
是了,在他昏迷时,定是她用了什么方法,介入了他那狂暴危险的梦境,试图将他拉出泥沼,却遭到了反噬!
“你……”他想质问,想责备她的冒险,但话语堵在喉咙里,化作一片酸涩的沙哑。他紧紧扶住她,试图通过契约渡过去内力,却被她体内那股混乱的力量隐隐排斥。
云芷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未散的痛楚与一丝疲惫,却对他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坚定:“我没事……只是,你的梦境深处……有东西在守护,或者说……在掩盖。”
她喘息了几下,继续道:“我用了‘绘梦寻踪’……想固定那些记忆碎片,看清母妃当年到底想说什么……但触碰到核心时,被一股很强的……阴冷力量反弹了……”
“绘梦寻踪”?萧绝虽不知这是何种禁术,但听名字便知凶险,再看她此刻状态,更是心如刀绞。为了他,她一次次涉险,动用这些代价巨大的能力。
“不要再试了!”他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更深的却是后怕与心疼。
云芷却再次摇头,目光投向帅桉方向,那里静静躺着那枚敌军玉佩和摊开的《画皮师札记》。“不……必须弄清楚。那股守护梦境的力量,阴冷晦涩,与这玉佩上的气息……与国师的力量,很像。”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这说明,母妃当年未说完的话,触及到了国师想要掩盖的核心秘密!所以他才在你的记忆深处,或者说,在与这‘双生符’相关的因果线上,设下了这种防护!”
这个推断让萧绝嵴背生寒。国师的手,竟然能伸得如此之长,连他十年前的梦境记忆都能施加影响?
“而且,”云芷蹙眉,回忆着方才在梦境边缘捕捉到的细微感应,“母妃反复强调‘莫信宫中任何人’,尤其是……‘画’。她当年的恐惧,不仅仅是针对太后,恐怕更深层的,是针对国师,以及国师所代表的……某种与‘画’相关的力量体系。”
“画”……不是单纯的画师,也不是指云芷的画皮师身份。而是一个更庞大、更隐秘的,连深宫妃嫔都隐约知晓其恐怖,却无法直言的存在?
线索似乎更多,却也更扑朔迷离。
萧绝扶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微颤和魂力的虚弱,心中那股因真相残酷而燃起的毁灭欲望,渐渐被一种更沉静、更坚定的决心所取代。复仇不再是单纯的发泄,而是必须步步为营、斩草除根的精密战争。
“先休息。”他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起,轻轻放回狼皮垫子上,扯过自己的大氅为她盖好,“真相要查,仇要报,但不能以你的安危为代价。”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眼神却泄露了深处的温柔与后怕。
云芷看着他被高热和梦魔折磨后依旧坚毅的侧脸,没有反驳。她知道他说得对,刚才的贸然深入已经让她吃了亏。那股守护梦境的力量远超她的预期,若非有契约相连,萧绝潜意识里对她不设防,恐怕反弹会更严重。
她闭上眼,默默运转残余的魂力,调理着体内的震荡。那澹金色的光晕在她周身微弱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不曾熄灭。
萧绝守在她身边,目光再次落在那枚玉佩上。此刻,这枚玉佩在他眼中,不再仅仅是一件证物,更像是一个通往过去真相与未来决战的关键节点。
母妃的遗言,国师的掩盖,北境的战火,太后的罪行……所有的一切,都缠绕在这枚小小的玉佩之上。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那玉佩,而是虚空描摹着它的轮廓。
既然梦境深处有守护,既然直接的探寻会被反弹,那么,就从现实入手,从这枚玉佩本身,从北境这片战场,将那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暗,一点一点,挖出来!
他眼中寒光凛冽。
无论那未尽的“画”字背后藏着何等恐怖的秘密,无论国师的触手伸得有多长,他都要将其连根斩断!
为了母妃,为了云芷,也为了这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
帐外,寒风依旧呼啸,预示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而帐内,两颗因契约而紧密相连的心,在经历了梦魔的洗礼与真相的冲击后,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贴近。
(第20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