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中军大帐内,那枚来自敌将的玉佩如同一个无声的诅咒,盘踞在帅桉之上,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萧绝周身弥漫的低气压几乎让空气凝固,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雄狮,焦躁、愤怒,却又因真相的扑朔迷离而感到一丝无力。敌营祭司那句“源自中原一位早逝的贵人”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像是在他心头的旧伤上再撒一把盐。
云芷没有再多言安慰。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她能做的,是和他一样,向前看,去寻找能够斩断这迷雾的利刃。
她默默走到帐中一角铺着的狼皮垫子上坐下,将随身携带的《画皮师札记》轻轻摊开在膝上。这本传承久远、以特殊兽皮鞣制而成的册子,在跳跃的烛光下,页边缘泛着温润的古旧光泽。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那玉佩,关于那种可能存在的、跨越千里汲取气运甚至生命力的邪恶联系的答案。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一页页翻过。札记中记载的内容庞杂而深奥,除了核心的画皮师技艺,还涉猎了许多与之相关的奇闻异术、上古秘辛,乃至一些被正统视为禁忌的符咒阵法。她之前多专注于与“绘形”、“通灵”相关的部分,对于这些偏门异术,只是粗略浏览。
此刻,她沉下心,将全部心神沉浸其中,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筛子,过滤着每一个可能与“玉佩”、“护身符”、“气运转移”、“生命力汲取”等概念相关的字句。
帐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萧绝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灯花。
突然,云芷翻页的手指猛地顿住!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右页靠下方的一段蝇头小楷,旁边的配图,赫然是两枚相互勾连、造型奇特的玉佩草图!那玉佩的材质被特别标注为“阴阳和合玉”,一种极其罕见、据说生于龙脉交汇之处的灵玉,天生便能承载和引导气运能量。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几乎是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阅读下去。
“……阴阳和合玉,秉天地气运而生,性温润而蕴灵。然,若以邪法凋琢,辅以精血魂祭,可成‘双生符’……”
双生符!
云芷的眼皮跳了一下,继续往下看。
“……‘双生符’者,一母一子,同源而异体。母符为主,子符为从。佩戴子符者,无知无觉间,周身气运、精力,乃至……生命本源,皆会如涓涓细流,被母符缓缓汲取,反哺母符持有者……”
读到“生命本源”四个字时,云芷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让她头皮微微发麻!
“……子符佩戴愈久,汲取愈甚。初时仅感精力不济,运道衰微,久之则气血两亏,百病缠身,终至……灯枯油尽,恍若自然衰亡,极难察觉异样。而母符持有者,则气运昌隆,精神矍铄,延年益寿……”
“……然,此术有伤天和,为吾脉大忌!施术者必遭反噬,非心智癫狂、大奸大恶之徒不可为也!见之,当毁!”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后面似乎原本还有记载,但那一页却被人为地撕去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
但仅仅是这些,已经足够了!
云芷握着书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德妃娘娘为何会盛年早逝,且太医都查不出具体病因,只说是“忧思成疾”、“气血枯竭”!明白了太后为何在德妃去世后,地位愈发稳固,甚至在先帝时期就能不动声色地铲除异己!也明白了,为何敌将身上会出现与德妃玉佩如此相似的物件!
那不是简单的仿制品,那很可能就是“双生符”中的子符!或者,是依据子符的形制,批量制造出来的、蕴含部分邪术效果的次级符器!敌营祭司所谓“刀枪不入”的庇佑,恐怕就是通过这邪符,汲取佩戴者自身的气血乃至寿命,临时激发的某种屏障!而那句“源自中原一位早逝的贵人”,其恶毒的意味更是令人齿冷——他们分明知道这符器的本源力量,是来自于那位被他们生生窃取了生命的中原贵人,德妃娘娘!
这是一个跨越了十年光阴,从深宫延伸到战场,恶毒到令人发指的阴谋!
“找到了什么?”萧绝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目光也落在了那页札记上。
云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微微的颤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她指着札记上的记载,将“双生符”的邪异功效,以及自己的推断,清晰而沉重地告诉了萧绝。
随着她的讲述,萧绝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变得如同帐外寒夜般的冰冷。他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悲痛与狂怒所充斥。
原来……原来母妃不是病死的。
是被那毒妇,用如此阴损邪术,一点一点,抽干了生命,煎熬至死!
而那邪术的载体,那枚他记忆中代表着母妃温柔与牵挂的护身符,竟然……竟然成了杀害她的凶器之一!
甚至,它的余毒,至今还在北境战场,以另一种形式戕害着生命,亵渎着母妃的亡魂!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野兽濒死般的低吼,终于冲破了萧绝的喉咙。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支撑帐幕的木柱上!
“砰!”一声闷响,碗口粗的木柱剧烈晃动,上面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血丝的拳印。
他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那压抑了十年的丧母之痛,在此刻与这残酷真相带来的冲击混合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云芷站起身,没有阻止他这发泄的举动,只是默默地靠近,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因极度用力而颤抖不止、已然破损流血的拳头上。
契约的另一端,传来了如同地狱岩浆般灼热澎湃的悲恸与杀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通过契约,将自己那份与他同源的愤怒,以及无声的支撑,坚定地传递过去。
真相,往往比想象更加残酷。
但唯有直面这残酷,才能让逝者安息,让生者……讨回血债。
(第19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