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站在蛊池中央,池水没过腰际。楚红袖的身体被他稳稳托住,头靠在他胸前。她的嘴唇刚吐出“阿箬”两个字,整个人便陷入更深的沉睡。可就在那瞬间,黑碑猛地一震,一股温热的能量从碑面涌出,顺着他的手臂流入体内。
这股能量不像是之前的吞噬反哺,更像是主动释放。它没有冲向叶寒的经脉,而是直接穿透他的手掌,灌入楚红袖的眉心。
血誓在共鸣。
池水开始翻滚,绿色的光点从底部升起,像萤火般缠绕两人。每一滴水珠接触皮肤,都带来刺骨的寒意,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暖流,迅速驱散阴冷。叶寒能感觉到,楚红袖体内的毒素正在瓦解,那些潜藏在血脉中的黑色丝线一根根断裂、蒸发。
黑碑的震动越来越强。
它不再只是被动响应,而是主动吞噬池水。周围的液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每一口吞噬都转化成纯净的生命源质,通过血誓契约精准输送进楚红袖的神魂深处。
她的呼吸变得平稳,脸色逐渐褪去灰白,指尖有了血色。
叶寒却感到不对劲。黑碑吸收太多,源质溢出,一部分竟反向涌入他的经脉。这股力量太过狂暴,像熔岩在血管里奔腾。他的手臂青筋暴起,肌肉不受控地抽搐。
痛。
不是外伤那种撕裂的痛,而是内部被撑开的感觉。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被拉伸,骨
头缝里钻进烧红的铁针。
他咬牙,没有退。
他内心十分清楚,眼前这是极其难得的机会,绝不能轻易错过。上一次经历这般失控,还是在村长拼死救他之时。那时的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觉经脉如被千万根细针疯狂乱刺,每一分每一秒都似身处炼狱。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几乎让他经脉尽断,险些丢了性命。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意识模糊,只盼着这痛苦能早日结束。可如今,多年过去,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无助的少年。历经无数次的生死考验,他的身体变得愈发强壮,内心更是铸就了钢铁般的意志。他告诉自己,必须挺过去,这不仅是为了楚红袖,更是为了证明自己。
他松开对经脉的压制,让源质冲进去。
刹那间,四肢百骸像炸开一样。可紧接着,那股胀痛变成了冲刷。原本堵塞的地方被强行打通,旧伤裂痕处泛起新生的热意。他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肌肉密度在提升,皮肤下流转着淡淡的金光。
境界在动。
通神境九重的壁垒已经开始松动。虽然还没破,但那一层膜已经薄得几乎透明。只要再有一次冲击,就能捅破。
叶寒盘膝坐下,将楚红袖轻轻放平在水面。他双手结印,引导体内乱窜的源质流向丹田。每一次压缩,都能凝聚一丝更精纯的能量。这些能量不散,反而在他小腹中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
那是源海的雏形。
黑碑浮到他头顶,碑文自动浮现一层新图——“以彼之道,养己之身”。八个字一闪而逝,却让他心头一震。
原来吞噬不只是为了变强,更是为了转化。别人用功法修炼,他用黑碑把外界一切变成自己的根基。
他不再抗拒池水的流失,反而加快了吞噬速度。蛊池的力量越强,转化出的源质就越纯粹。他的身体像干涸的土地,疯狂吸收这场天降甘霖。
池水降到膝盖高度。
又降到脚踝。
最后,整片池子干涸见底。
黑色砂砾裸露出来,中间刻着六个古老的大字:“通天门在东海”。
叶寒睁眼。
那六个字没有光芒,也没有阵法波动,可他一眼就认出了它们的意义。这不是普通的石刻,而是某种预言的印记,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显现。
他正要细看,忽然察觉怀里的楚红袖动了。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瞳孔先是混沌,随后聚焦,泛起一层淡淡的蓝光。那是蛊灵之体完全激活的标志。
她坐起身,第一句话很轻:“……我是阿箬。”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进叶寒脑海。
这个名字,她在昏迷中反复提起。云娘是假名,是命印强加的身份。而阿箬,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南岭巫蛊族千年一遇的真圣女。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抖。记忆回来了。三十年前雨夜,黑袍人闯入圣窟,带走初代圣女;母亲拼死将她藏进替身傀儡,自己化作灰烬。后来赵家与幽冥教勾结,封锁南岭结界,只为掩盖当年真相。
她抬头看向叶寒。
“你救了我。”她说。
叶寒点头。“血誓立下,我就不会让你死。”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妩媚的笑,而是释然的、真实的笑。
“我以为我会恨你。”她说,“因为你吞了我的蛊虫,毁了我的计划。可现在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早就被命印吞噬,成了别人的傀儡。”
她站起身,赤脚踩在干涸的池底。本命蛊虫从她袖中飞出,落在“东海”二字上。虫身微颤,随即发出一声清鸣,整道刻痕亮起绿光。
叶寒也站起来。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通天门不在北漠,不在南岭,而在东海。那里有龙宫禁地,有遗失的通天遗印,也有揭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他摸了摸胸前的黑碑。碑面温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们要去东海。”他说。
“我知道路。”楚红袖回答,“但那里不止有龙宫,还有比幽冥教更古老的势力。他们一直在等一个人出现——能打开通天门的人。”
叶寒看着她。“你觉得是我?”
“血誓缔结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她走近一步,“你的命魂和我的纠缠在一起,不是因为契约,而是因为某种更深的东西。就像……我们早就认识。”
叶寒沉默。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弹出幽蓝蛊虫的那一瞬。那时他就觉得熟悉,像前世见过。
风从沟壑口吹进来,卷起沙尘。两人站在空荡的石台上,背后是干涸的蛊池,面前是渐渐亮起的天光。
楚红袖抬手,银铃在发梢晃了一下。“你怕吗?”她问。
“不怕。”叶寒说,“我只做该做的事。”
她点头,转身走向台阶。
叶寒跟上。
走到沟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六个字还在,但光芒已经暗淡。他知道,这个秘密不会再存在太久。
他们走出沟壑,脚下是松软的沙地。远处山影起伏,晨雾未散。
楚红袖忽然停下脚步,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思索。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药尘说过的话吗?”说话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药尘当时严肃的神情,那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感觉,既有对过去经历的感慨,也有对当下局势的忧虑。
“哪一句?”
“蛊毒入心,非池不解。”她回头看他,“但现在池干了。”
叶寒皱眉。
她嘴角微扬,“可我的毒清了,命印解了,修为还突破到了洞虚境一重。你说……这座蛊池,真是为了救人存在的吗?”
叶寒心头一震。
他猛然想到,从踏入南岭开始,每一步都像被安排好。巫九幽的考验,三考的规则,甚至血誓的条件——全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唤醒真圣女,揭示通天门所在。
这座池子,从来不是疗伤用的。
它是钥匙的一部分。
他张嘴想说什么,楚红袖却突然抬手,指尖点向他胸口。
“别说话。”她说,“有人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