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脉灵泉,承天峰内部。
乳白色的精气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汐,在宽阔的地下空间中无声奔涌。那源自地脉核心的磅礴能量,让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活力。这里是凌霄天院无数弟子梦寐以求的修炼圣地,每一次呼吸都堪比外界数日苦功。
在中层区域,一间铭刻着加固与聚灵阵法的静室内,愈子谦盘膝而坐。他所在的这间静室,已是凭借他们小队如今在外院如日中天的名声和实实在在的圣者境高阶修为才能争取到的位置。相较于底层,这里的精气不仅更为浓郁,甚至隐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更高品质的灵性。
火娴云、慕雨生和舞灵溪就在相邻的静室中。即便隔着石门,愈子谦敏锐的感知也能捕捉到他们气息的稳步增长。火娴云的冰火朱雀圣力如同温暖的朝阳与清冷的月华交织,稳定而强韧;慕雨生的星辰阵枢引动着微弱的星力共鸣,与灵泉精气水乳交融;舞灵溪的神识则如同最精密的织机,将吸纳的能量有条不紊地编织进自身的修为脉络中。他们都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造化,如鱼得水。
然而,处于这能量漩涡中心的愈子谦,眉头却越锁越紧。
他摒弃杂念,全力运转《星脉凝元诀》,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细致地梳理、捕捉着周围浩瀚的精气洪流。他能清晰地“看”到,赤红的火元素如同跳跃的精灵,浑厚的土元素如同沉稳的山岳,灵动的水元素如同涓涓细流,锋锐的金元素如同出鞘的利剑……这些属性的能量充沛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可当他试图从中剥离出那稀有的、维系世界框架的“空间”元素时,感受到的却是一片令人心慌的“虚无”与“稀薄”。那感觉,就像试图在喧嚣震天的闹市中,去聆听一根细针落地的声音。并非完全没有,偶尔确实能捕捉到一丝丝银亮色的、如同蛛丝般纤细脆弱的空间能量游离而过,但其数量,与周围其他奔腾咆哮的元素洪流相比,简直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
更让他烦躁的是,这些过于活跃和浓郁的其他属性元素,并非静止不动。它们相互碰撞、流转,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复杂而混乱的能量场。这种场域对于需要极度专注和精密感知才能捕捉空间脉络的他来说,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成了一种持续的、无处不在的干扰。他必须分出额外的心神,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稳住灯烛,才能确保那微弱的空间感应不被彻底淹没。
几个时辰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他吸纳的精气总量堪称海量,若论圣力的积累,确实比在外界快上数倍。但这些圣力中,属于空间属性的部分,微乎其微,对于他迫切需要提升的空间法则感悟与空间圣力的凝练,几乎是杯水车薪。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银光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疲惫与难以言喻的烦躁。最后一丝期待,如同风中残烛,在此刻彻底熄灭。连这中级灵泉都是如此,那更高等级的,恐怕也只是将这种属性不平衡放大到极致,对他而言,又有何意义?这片天地,似乎从根源上,就拒绝为他这条“空间之道”提供足够的养分。
“子谦,感觉如何?这里应该比下面好很多吧?”火娴云带着关切的传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她能感觉到他气息的紊乱。
愈子谦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传音回去,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嗯,是好一些。你们安心修炼,我……我有点闷,出去透透气。”
他几乎是逃离般地站起身,推开沉重的石门。门外,其他静室隐约传来的能量波动和弟子们沉浸在修炼中的安然神态,像一根根细针,刺在他心头。他感觉自己像个异类,与这片公认的“福地”格格不入。
他原本已向洪讲师告假,说今日要去灵泉修炼,不来器堂了。此刻心灰意冷,漫无目的地在学院小径上走着,喧嚣的人声、蓬勃的生机,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不知不觉间,他的脚步遵循着肌肉记忆,又一次踏入了那熟悉的热浪与金属交鸣之地——器堂,他的专属创器工坊。
工坊内,地火咆哮,将空气灼烧得微微扭曲。洪讲师正撅着他那壮硕的身躯,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悬浮在阵法中央的坩埚。他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撮闪烁着星芒的“虚空尘沙”融入一锅炽热沸腾的“熔金秘液”中,嘴里念念有词,眉头紧锁,显然在攻克某种新型合金配比的难关。
“咦?”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洪讲师头也没回,粗犷的嗓音带着惯常的戏谑,在风箱的呼啸声中格外响亮,“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臭小子,不是说不来,要陪你家那小凤凰去泡澡堂子吗?怎么,这么快就被嫌弃,赶出来了?”
若是往常,愈子谦要么会梗着脖子反驳,要么会不好意思地挠头讪笑。但今天,身后是一片死寂。只有地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金属液滚动冒泡的咕嘟声。
洪讲师动作一顿,察觉到了异样。他放下手中精致的银质药匙,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手,转过身。只见愈子谦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到他自己的锻造台前,看也没看台子上那些准备好的、较为珍贵的空间属性材料,而是随手拿起一块最普通、最大路的黑铁胚,“哐当”一声扔在铁砧上。他点燃台下的辅助地火,挽起袖子,露出线条初显却已蕴含爆发力的手臂,然后,抡起了那柄陪伴他许久的千锻精钢锤。
“铛——!”
第一锤落下,声音沉闷,发力僵硬,完全没有往日那种举重若轻、如臂使指的流畅感。
“铛!铛!铛!”
紧接着,一锤接着一锤,节奏混乱,力道忽轻忽重。那锤头落下的轨迹,不再是充满韵律和美感的弧线,而是带着一股明显的焦躁和蛮横,仿佛不是在锻造,而是在……发泄,在摧毁。
洪讲师抱着胳膊,浓眉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没有立刻出声制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得出来,这小子今天的状态极其不对。那锤声中,听不到往日的专注与灵性,听不到与材料沟通的耐心,只有一片被压抑的、即将喷薄而出的狂躁。
果然,在这样毫无章法的疯狂捶打下,那块内部结构早已被震得千疮百孔的黑铁胚,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终于,在愈子谦一记过于沉重的猛砸之后,“咔嚓”一声刺耳的脆响,铁胚从中断裂,一半弹飞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哐当乱响,另一半则歪斜地躺在铁砧上,灵性全无,彻底报废。
愈子谦的动作骤然停滞。他保持着挥锤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炽热的铁砧上,瞬间蒸发成白汽。他死死盯着那断裂的铁胚,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握着锤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够了!”
洪讲师终于看不下去了,沉声喝道,声音如同闷雷在工坊内炸响。他大步走到愈子谦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阴影,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愈子谦低垂的眼睑:“小子!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魂儿被那天脉灵泉里的哪个狐狸精勾走了?!心静不下来,魂不守舍,就别在这里糟蹋我的材料!滚出去把心找回来再说!”
愈子谦的身体微微一颤,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锻造锤。锤头与地面接触,发出“咚”的一声轻响。他依旧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工坊内只剩下地火不甘的咆哮声。良久,他才用一种带着疲惫和沙哑的嗓音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洪讲师耳中:
“老师……我今日,去了中级灵泉。”
洪讲师眉头一挑,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仍带着不解:“哦?中级灵泉?那不是好事吗?那里的精气,总该比下面那些大路货强上不少吧?对你应该大有裨益才对。”
“……还是一样。”愈子谦终于抬起头,洪讲师看到了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失落、迷茫,以及一种深层次的无力感,“甚至……因为那里的其他属性能量更加浓郁、更加活跃,我感应和捕捉空间之力,反而比在底层时……更加费力,更加艰难了。”
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老师,我现在觉得,或许……或许整个天脉灵泉,从根本上,就不适合我。下界的空间元素,实在是太稀薄了……稀薄到,让我感觉……我的路,好像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或者说……走到头了,被这片天地……彻底堵死了。”
他将今日在灵泉中的具体感受,那种如同在沙漠中寻找唯一一滴清水的徒劳,那种与周围环境、与伙伴们进步神速格格不入的疏离感,那种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般的憋闷与孤独,低沉而清晰地诉说出来。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龙尊之子,更像是一个在迷雾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筋疲力尽的旅人。
洪讲师看着愈子谦脸上那罕见的、近乎心灰意冷的挫败表情,听着他话语中那深沉的绝望,脸上的怒容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严肃。他明白了,这小子不是在闹脾气,不是在无病呻吟,他是真的在修行道路上,遇到了一个关乎根本的、足以摧毁道心的巨大瓶颈!
“所以,”洪讲师的声音彻底缓和下来,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更加沉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直指核心,“你就觉得,路已经走到尽头了?觉得这片天地容不下你了?所以跑到我这里来,用这种糟蹋材料、折磨自己的方式,来宣泄这份绝望?”
洪讲师试图用自己惯有的经验和认知来引导:“小子,你的空间法则强大莫测,越是接近本源的力量,越会受到这片天地固有法则的压制和禁锢,这是常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的路艰难,正说明其不凡!你需要的不是气馁,而是更加坚定的道心!”
然而,这番在平时足以激励人心的话语,此刻却未能点燃愈子谦眼中的火焰。他摇了摇头,眼神反而更加黯淡:“老师,您说的道理,我懂。法则越强,前行越艰,我早有准备。但我的问题,或许并非在于‘艰’,而在于……‘无’。”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工坊的屋顶,望向那无尽虚空,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在这浩瀚下界,古往今来,您可曾听闻,有哪一位至强者,是纯粹以空间法则证道,并留下完整传承的?”
他不等洪讲师回答,便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我能走到今天圣者境七转,与其说是系统‘修炼’空间法则,不如说是倚仗着血脉中那点与生俱来的空间亲和,靠着一次次秘境冒险中误打误撞、险死还生得来的机缘,强行推上来的。是血脉与机缘,让我拥有了如今的力量。可血脉有其极限,我已然感觉到它在当前境界的饱和;机缘更非无穷,不可能每次绝境都有造化天降。如今,我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片无边荒漠的中央,举目四望,黄沙漫天,前路已断,连一滴解渴的水都找不到。这片天地,从根源上,空间元素就稀薄到令人绝望,我连最基本的‘汲取’都难以做到,又何谈更深层次的‘感悟’与‘质变’?就像一个空怀绝世剑谱的稚童,却连一把像样的木剑都找不到,法则再强,于我何用?前路已绝,并非我危言耸听,而是……现实。”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血淋淋的现实剖开,摆在洪讲师面前。
洪讲师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要厉声反驳,想要用更激昂的传说、更玄奥的道理来激励弟子,但当他飞速搜刮自己数百年的见识、翻阅脑海中浩如烟海的典籍记载时,一股寒意却悄然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骇然发现,愈子谦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除了那些上古神话时代语焉不详、近乎杜撰的传说之外,在这有明确史料记载的下界漫长历史中,从未有过一位公认的、纯粹以空间法则称尊、并开创出完整传承体系的至强者!那些历史上偶尔惊鸿一现、能施展出些许空间挪移、折叠等手段的大能,细究之下,无不是凭借特殊的空间类圣兵、或是消耗巨大的禁忌秘术,与愈子谦这种将空间之力融入自身修行根基、作为核心道路的,完全是两个维度的概念!
他面对的,可能不是一条崎岖难行的山路,而是一条……从未有人成功走通,甚至可能根本就是死路的绝境!
一股巨大的无力和心疼感攫住了洪讲师。他看着眼前这天赋绝伦却陷入迷茫的弟子,第一次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感到了词穷与束手无策。
为了掩饰内心的震动与那一丝慌乱,洪讲师强行将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急迫:“既…既然空间之路暂时受阻,天地不予,何不转而向内,极致地强化你的血脉之力?你的血脉位格极高,神秘莫测,若能进一步挖掘、提纯、觉醒,或许能产生质变,反哺空间感悟,以力破法,强行开辟出一条前路!”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突破口。
然而,这个提议换来的,是愈子谦更深、更无奈的苦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也带着更深沉的悲哀。
“老师,没用的。”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我的血脉……与其他血脉,从根本上就格格不入。其本质之高,远超寻常。便是娴云那已然纯化的朱雀血脉,在我感知中,也远远不及,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吞噬或融合其他血脉,于我而言,非但无益,反而可能是一种玷污和拖累。至于吞噬同源的血脉……”
说到这里,愈子谦的脊梁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眼中闪过一丝不容亵渎的尊贵与傲然,尽管这傲然在此刻的困境下显得有几分悲凉:“我既身负此血,某种意义上便是……便是万龙之尊的延续。若行此吞噬同族、壮大己身之事,与那悖逆人伦、自毁长城的邪魔何异?更有愧于这份血脉所代表的荣耀与责任。”
工坊内陷入了彻底的死寂。地火的咆哮声、金属液冷却的细微嘶鸣,此刻都显得格外刺耳。洪讲师彻底哑口无言,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经验、所有的认知,在愈子谦这特殊到了极致的情况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任何安慰、任何建议,在此刻都显得无比空洞和可笑。他只能看着自己的弟子,像一头困在无形牢笼中的幼龙,挣扎着,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愈子谦看着老师无言以对、甚至带着一丝窘迫的神情,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熄灭。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长期锻造而布满细微伤痕却异常稳定的手,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却又带着锥心之痛:
“所以……老师,您看。法则之路,前无古人,后未必有来者,天地不予支持;血脉之路,看似通天,实则已至瓶颈,内外皆无援手。我空有强大的法则感悟,空有绝伦的剑道天赋,可若没有足够的修为力量作为支撑,这一切都如同空中楼阁。我的修炼……仿佛真的已经到了尽头。即使我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起点,却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走不远。”
这番话语,如同最后的审判,为他的未来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就在洪讲师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愈子谦沉浸在无边绝望之际——
“说得好。看得透彻,也想得明白。”
一个温和、平静,却带着某种无法形容的威严与古老韵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工坊内响起。
紧接着,在愈子谦身旁,那里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开来,没有撕裂的爆鸣,没有紊乱的气流,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悄无声息地展开。一位身着朴素灰色麻袍,须发皆白,面容古朴,眼神却清澈纯净如同初生婴儿的老者,迈步从中走了出来。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仿佛与周围的空间、与这工坊内的一切都完美地融为一体。
“大长老!”洪讲师瞳孔骤缩,脸上瞬间布满敬畏,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激动与一丝惶恐。他完全没感知到任何空间传送的前兆!
愈子谦也猛地抬起头,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身负空间法则,对空间波动最为敏感,但刚才,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这位老者的出现,仿佛他本就该在那里,是这片空间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大长老先是对着洪讲师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随后那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的目光,便落在了愈子谦身上,仔细地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你的感知没错,你的困惑,也在情理之中。”大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本源的力量,“这下界天地,法则不全,本源有缺,空间元素散逸稀薄,确实不足以支撑一条纯粹依靠汲取外界空间之力来成长的‘空间之道’。若沿着你之前的想法走下去,确是死路一条。”
他直接肯定了愈子谦最深的恐惧,但奇怪的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并不让人感到绝望,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愈子谦屏住呼吸,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大长老缓步走到那个锻造台前,目光扫过那断裂的黑铁胚,以及愈子谦之前因为烦躁而散落在地的一些废弃材料碎片。他并未评价愈子谦失败的锻造,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生命气息的柔和光华,轻轻拂过那铁胚的断裂面。
“但是,孩子,”大长老抬起头,再次看向愈子谦,目光深邃如同星海,“你洞察了困境,剖析了自身,却唯独忘了一点,或者说,陷入知见障,忽略了你最大的宝藏——既然外界无法提供你所需的力量,天地不予,为何不转而向内,向你这具身体,向你这份血脉,向你这不屈的灵魂……去求索?”
“向内……求索?”愈子谦喃喃重复,眼中充满了茫然与不解。这个说法,与传统的修炼观念截然不同。
“正是,向内求索。”大长老的语气无比肯定,他放下手,那柔和的光华也随之隐去,“你的血脉,恢复力远超同侪,甚至可以说,冠绝你之所知,可对?”
愈子谦下意识点头:“是。我的血脉恢复能力,确实比记载中的龙族血脉要强上许多,无论是肉身创伤还是圣力消耗,恢复速度都极快。”
“何止是强上许多。”大长老微微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可知,寻常龙族血脉,乃至这世间绝大多数以恢复力见长的血脉、体质,其恢复的,大多局限于‘肉身’‘气血’‘圣力’这些有形或能量层面的损伤。而你的恢复力……”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愈子谦,“连精神力、乃至神魂层面的一些细微损耗,都能滋养、弥合。这在龙族历史上,闻所未闻,在任何已知的血脉记载中,都堪称异数。”
愈子谦愣住了,他从未如此细致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经大长老一提,他才猛然意识到,似乎确实如此。每次耗尽心神感悟空间,或是高强度锻造后,那种深入灵魂的疲惫,总能比预想中更快地恢复。
“为…为何会如此?”他忍不住问道。
大长老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因为,你走的,或者说,你血脉引导你走的,本就不是一条倚仗外物的寻常路。你一直以为,是空间法则选择了你,你只是在被动地修炼它。殊不知,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是你这特殊的血脉、你这不凡的灵魂,主动‘选择’了以自身为根基,去承载、去演绎这条至高法则!你以为你在‘修炼空间’,实际上,你是在用空间之道,来‘锤炼自身’!”
“以自身为道……”愈子谦再次重复这四个字,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厚重的迷雾!
“没错。以自身为道!”大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将你这具受天地钟爱、蕴含无限可能的肉身,当作这世间最完美、最值得雕琢的圣兵来锻造!将你体内那浩瀚如海、神秘尊贵的血脉,当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本源能量来淬炼!将你那坚韧不拔、洞察虚妄的意志,当作指引前路的明灯!”
他抬起手,在空中虚划,一道简单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轨迹凭空浮现,银光闪烁,带着空间的韵味,却又不仅仅是空间。
“既然外界没有足够精纯、足够浓郁的空间之力供你吸收,那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大长老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烧着愈子谦的灵魂,“在你体内,以你的血脉为能量之源,以你的意志为法则之引,以你的肉身为天地之基,强行开辟出一方……独属于你自己的,‘内天地’!”
“内天地?!”愈子谦和一旁的洪讲师同时失声惊呼。这个概念,太过骇人听闻!
“不错!内天地!”大长老语气斩钉截铁,“不要去适应这片贫瘠的天地,不要去乞求它施舍那可怜的空间元素!你要做的,是超越它!是打破这方天地对你的桎梏!让你的身体,自成宇宙,自衍法则!届时,你呼吸间,便是空间生灭,你意念动,便可虚空造物!你,就是道!你,就是法!”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接连不断地在愈子谦的心神中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颠覆性的力量,将他固有的修炼观念冲击得七零八落,却又在废墟之上,为他勾勒出了一幅前所未有的、波澜壮阔的蓝图!
不是去苦苦追寻外界稀薄的空间之力,而是将自身化作空间的源头!不是去适应天地的规则,而是让自己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感,从灵魂深处升起,瞬间传遍全身。他仿佛看到,一条金光大道,在无尽的黑暗中,为他轰然开启!那是一条孤独的、艰难的,却充满了无限可能与至高荣耀的道路!
“我……我明白了!”愈子谦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眼中的迷茫、失落、绝望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浓雾,瞬间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星辰般璀璨、如同烈火般燃烧的信念与斗志!“多谢大长老指点迷津!弟子……知道该如何走了!”
他朝着大长老,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大长老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虚抬手掌,一股柔和的力量将愈子谦托起。他的身影开始缓缓变得透明,如同要融入周围的空间。
“路,已经指给你了。这条路上,没有同行者,没有借鉴者,一切都需要你自行摸索,披荆斩棘。能走多远,能攀多高,就看你自己了……”
余音袅袅,在工坊内回荡,大长老的身影已彻底消失,那道空间裂缝也弥合如初,仿佛从未出现过。
工坊内,陷入了另一种寂静。地火依旧在燃烧,但却不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像是庆祝新生的礼炮。
洪讲师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他用力地拍了拍愈子谦的肩膀,那力道几乎要让愈子谦一个趔趄,但他脸上却充满了激动和自豪的红光:“好小子!好!好啊!他娘的,老子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完蛋!这条路……这条路……真是……他娘的够劲!够霸道!”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愈子谦站直身体,握紧了双拳,感受着体内那沉寂却浩瀚的祖龙血脉,感受着眉心处界心石戒传来的、与世界本源的微弱共鸣,感受着灵魂中那对空间法则永不磨灭的亲和。
前路未卜,艰难险阻定然远超想象。
但,那又如何?
既然前无古人,那他便来做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人!
既然天地不容,那他便在自己的体内,再开一方乾坤!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坚定,如同火山喷发,充盈在他的胸臆之间。
他的道,就在脚下,就在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