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虚假的丰收
土豆田的晨雾还没散时,林夏就听见了广播里的喜讯。高音喇叭架在村口老槐树上,老李的声音裹着电流声炸开:“特大喜讯!本年度土豆亩产突破三千斤,创社区成立以来最高纪录!下午开始按体重分配,家家户户有份!”
她握着锄头的手顿了顿,土块从锄刃滑落,砸在刚冒头的豆苗上。三天前她来浇水时,这片田还稀稀拉拉的,枯黄的叶子卷着边,怎么看都不像能丰收的样子。可现在,广播里的锣鼓声敲得震天响,像是生怕有人不信。
“夏丫头,发什么愣呢?”张叔推着独轮车从田埂路过,车斗里装着新割的麦秸,“还不赶紧去晒场占个好位置?晚了可就只能捡小的了。”他黝黑的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晨露,“我家那口子说了,这次多分点土豆,能晒成干吃一冬呢。”
林夏“嗯”了一声,心里却像压着块湿棉絮。她瞥了眼远处的仓库,那栋灰砖小楼的烟囱正冒着烟,隐约能看见巡逻队员在门口搬东西,帆布盖着的卡车停在后门,轮胎上沾着新鲜的泥——那方向根本不是土豆田。
晌午的日头晒得人头晕,晒场上已经挤满了人。孩子们围着临时搭起的领奖台跑,台上铺着红布,摆着几个足有拳头大的土豆,表皮光滑,沾着晶莹的泥,像是特意洗过。公告栏前的红纸上写着分配规则:“体重35公斤以下者,每人20斤;35至40公斤者,10斤;40公斤以上者,5斤。”
“凭什么超重的就少分?”有人在人群里嚷嚷,是住在村东头的王大汉,他身高一米九,体重常年在50公斤以上,“我们干的活最多,凭啥领得最少?”
巡逻队的人立刻围了上去,老李手里的电棍噼啪作响:“规则就是规则!超重本就违规,能分到就不错了!”他瞪着王大汉,“再不老实,连5斤都别想领!”
人群瞬间安静了,只剩下风吹过帆布的哗哗声。林夏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些踮脚张望的人——张叔的妻子抱着孩子,孩子的小脸瘦得凹进去,正指着台上的土豆流口水;赵爷爷的孙子扒着公告栏,手指在“35公斤以下”的字样上划来划去,他上周刚因为减重到34公斤被评了“进步奖”,此刻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可直到日头偏西,卡车也没从土豆田开过来。倒是仓库后门的帆布被掀开过一次,林夏借着去井边打水的机会瞥了一眼,卡车上装的全是麻袋,麻袋口露出的土豆又大又圆,和台上的样品一模一样。而真正从土豆田运出来的,只有三辆小推车,装着些坑坑洼洼的小土豆,表皮发绿,一看就是没成熟的。
“怎么就这么点?”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广播里不是说亩产三千斤吗?”
老李举着喇叭喊:“大部分土豆要入国库储备!这是给大家的福利,别不知足!”他指挥着队员给排队的人分土豆,35公斤以下的人确实领到了20斤,可袋子里一半是小土豆,还有不少带着虫眼。
林夏的体重是38公斤,领到10斤。她掂量着手里的袋子,轻飘飘的,倒出来一看,最大的土豆还没她的拳头大,表皮皱巴巴的,像是在地里埋了半年。张叔的孙子刚好35公斤,领到的袋子看着鼓鼓囊囊,打开却发现底下垫着层麦秸,实际土豆还没林夏的多。
“这就是丰收?”张叔的妻子抱着孩子,眼圈红了,“我家娃为了减到35公斤,天天只喝稀粥,就盼着多领点土豆补补……”
“别吵了!”巡逻队的人推了她一把,“不想要领就交回来!”
孩子被吓得哭起来,张叔赶紧把妻子拉到一边,低声劝:“有总比没有强,别惹他们生气。”他偷偷往林夏手里塞了个土豆,“拿着,我家的够吃。”那土豆虽然小,却带着泥土的湿气,比林夏袋子里的新鲜。
夜里,林夏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下午分土豆时,老李的儿子也在队伍里——那小子身高一米七,体重至少45公斤,却堂而皇之地领了20斤大土豆,巡逻队的人假装没看见。她还看见仓库的管理员往自己家运土豆,麻袋上印着“特供”字样,装了满满一三轮车。
“咚咚咚”,有人敲窗。林夏拉开窗帘,看见张凯蹲在窗台下,手里拿着个望远镜。“你看仓库那边。”他把望远镜递给她。
林夏调准焦距,心脏猛地一缩——仓库后院的空地上,堆着小山似的土豆,至少有几十吨,全是又大又圆的好货。巡逻队员正往卡车上搬,卡车的牌照被黑布盖着,看不清去向,但绝对不是什么“国库储备”。
“我下午跟着他们的车去了趟县城。”张凯压低声音,“这些土豆全拉去黑市卖了,一斤能换三个积分。规则组的人早就串通好了,对外说丰收,其实是把好土豆卖了换钱,给我们的都是没人要的次货。”
林夏放下望远镜,手在发抖。她想起自己的幻想日记,第56页画着家家户户分土豆的场景——院子里晒满了土豆干,孩子们抱着大土豆笑,张叔的妻子在灶台前炖土豆,香气能飘出三条街。画页上的土豆又大又黄,她还特意用蜡笔涂了金黄色,写着“丰收的味道”。
可现在,那些画像是在嘲笑她。林夏翻出日记本,又找出墨汁,蘸了满满一笔,狠狠地涂在画页上。金黄色的土豆被黑色覆盖,孩子们的笑脸被涂成一团黑,连张叔家的灶台都变成了黑色。墨汁晕开,像无数只黑色的手,捂住了那些虚假的美好。
“你干啥?”张凯吓了一跳,“这日记不是你最宝贝的吗?”
“宝贝?”林夏的声音发颤,“这上面写的全是假的!什么丰收,什么家家户户有份,全是他们骗我们的!”她把涂成黑色的画页展示给张凯,“你看,这样才对,这才是真相!”
张凯沉默了,过了好久才说:“明天我想办法混进仓库,看看他们到底把土豆运去了哪里。”他拍了拍林夏的肩膀,“别太难过,至少我们知道了真相。”
林夏看着窗外的仓库,那里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卡车发动的声音。她把分来的小土豆埋进院子的土里,虽然知道它们长不出什么,却还是浇了点水。张叔塞给她的那个土豆,她切成了片,放在窗台上晒——就算是小土豆,晒干了也能顶饿。
夜里下起了雨,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林夏摸着日记本上那片黑色的画页,墨汁已经干透,硬邦邦的,像块冰冷的铁皮。她突然明白,所谓的丰收,从来就不是给他们这些普通人的。那些沉甸甸的土豆,那些香甜的味道,早就被规则组的人偷去了,留给他们的,只有些残羹冷炙,还要让他们感恩戴德。
雨停的时候,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林夏推开窗,看见仓库的门开着,最后一辆卡车正驶离,车斗里的土豆堆得像座小山。她握紧了手里的锄头,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土豆田——她要看看,那些被宣称“亩产三千斤”的土地里,到底还剩下些什么。或许,能找到些没被挖走的小土豆,哪怕只有一颗,也比空着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