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变了。
原本凛冽的北风,在入夜后突然转成了湿热的东南风。这在惊蛰前后并不常见,但在老练的水手眼里,这是杀人的风。
周辰站在新立的中军大帐前,鼻翼微微抽动。
空气里多了一股怪味。不是尸臭,也不是硝烟,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辛辣刺激性的油腥气。这种味道让他想起前世加油站泄漏时的场景。
“什么味道?”铁牛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咋跟烂泥塘似的。”
“不对劲。”
周辰猛地看向江边。虽然大军已经后撤五里,但为了抢修受损的木筏和打捞火炮,岸边还留驻了三千工兵和两千护卫队。
黑暗的江面上,突然亮起了无数点幽蓝色的火光。
那不是灯笼,也不是火把。
呲——呲——
一种奇怪的啸叫声顺着江风传了过来。
紧接着,江岸边爆发出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
“火!火啊!水泼不灭!”
周辰瞳孔骤缩,抓起望远镜冲上高坡。
只见岸边的码头上,几十艘造型怪异的狭长快船冲上了滩涂。船头上架着一个个铜柜子,长长的铜管正在向外喷吐着黑色的火龙。
那火龙足有十几丈长,所过之处,无论是木筏、帐篷,还是活人,瞬间被黑色的油脂覆盖,然后剧烈燃烧。
“是猛火油柜!”
身后的穆青寒脸色惨白,“这是前朝水师的禁忌武器!赵渊那个疯子,他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猛火油,也就是石油。在没有精炼技术的古代,这种原油一旦燃烧,不死不休,遇水更旺。
岸边的三千工兵彻底乱了。
有人身上着了火,本能地跳进江里求生。
轰!
江面上漂浮的油层瞬间被引燃。跳进水里的人不仅没灭火,反而像是跳进了油锅,瞬间变成了焦黑的浮尸。
“救人!快去救人!”
铁牛提着棍子就要往山下冲。
“站住!”
周辰厉声喝止,“那是猛火油!铁浮屠穿着板甲过去,就是去当铁板烧!你想让兄弟们被活活烫熟在罐子里吗?”
铁牛脚步一顿,看着远处那片炼狱般的火海,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再迈一步。
金属导热快。面对这种高温火焰,身披重甲的铁浮屠不仅没有防御力,反而会变成最痛苦的刑具。
赵渊这一招,不仅烧了船,还废了周辰最强的陆战王牌。
火势借着东南风,顺着枯黄的芦苇荡,疯狂向内陆蔓延。五里外的中军大营,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陛下!风太大了!火线压过来了!”
白玉霜头发散乱地跑过来,“粮草都在后营!要是被点着了,咱们这十几万人就得喝西北风了!”
周辰看着那条如毒蛇般蜿蜒逼近的火线,眼神冷冽如刀。
他低估了赵渊,也低估了江南世家的底蕴。这种猛火油柜造价极高,平时用一点都心疼,现在却像不要钱一样泼洒,这是要跟他拼命。
“不能退。退了就是溃败。”
周辰转身,看向侧翼的一条引水渠。那是为了灌溉农田修筑的,连接着上游的一处蓄水湖。
“炸堤。”
周辰吐出两个字,冷酷得没有一丝温度。
“什么?”随行的工部侍郎孙掌柜愣住了,“陛下,那堤坝下面可是几千亩良田啊!这一炸,今年的春耕就全毁了!”
“地毁了可以再种,人死了就没了。”
周辰一把揪住孙掌柜的领子,“凌素!带人去!把所有的炸药包都给我埋进去!我要水淹七军,以此水灭彼火!”
“是!”
凌素提着药箱,带着一队工兵疯了一样冲向堤坝。
一刻钟后。
轰隆——!
一声闷响盖过了烈火燃烧的噼啪声。
堤坝崩塌。
蓄积已久的湖水如同一条白色的巨龙,咆哮着冲出缺口,卷起泥沙和枯木,狠狠撞向那片肆虐的火海。
嗤——!!!
水与火的碰撞,激起漫天的白色水蒸气。
黑色的油火虽然凶猛,但在滔滔洪水的冲刷下,终究还是被冲散、被覆盖、被稀释。
肆虐的火龙被拦腰斩断。
岸边的工兵营地虽然被淹了,但至少火灭了,剩下的人保住了一条命。
天亮了。
原本繁华忙碌的瓜洲渡口,现在变成了一片焦黑的烂泥塘。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臭味和烤肉味。
周辰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废墟。
脚下全是黑色的油污和残肢断臂。他精心打造的数百个炮筏,连同那些还没来得及撤走的红衣大炮,全部化为乌有。
这一夜,损失比前天晚上还要惨重。
“赵渊……”
周辰从泥里抠出一块被烧得变形的青铜炮管碎片,掌心被割破,鲜血渗了出来。
他没有包扎,只是死死攥着那块碎片,任由疼痛刺激着神经。
“陛下。”
穆青寒走过来,递上一份战损统计,“伤亡……三千余人。大部分是被烧死的,还有一部分是被水冲走的。工匠损失惨重,短期内……没法再造船了。”
周辰松开手,铜片掉进泥里。
他抬起头,看向对岸。
金陵城的城楼上,似乎有人在敲锣打鼓,庆祝这场大胜。
“传令全军。”
周辰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后撤三十里,依山扎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再提渡江二字。”
“陛下,咱们不打了?”铁牛急了。
“打。”
周辰转过身,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孤寂而坚硬,“但不是这么打。”
“木头怕火,那就用铁。”
“人力怕水,那就用机器。”
他看向北方,那是煤矿和铁矿的方向。
“白玉霜,准备银子。凌素,准备图纸。”
周辰咬着牙,一字一顿:
“朕要造铁甲船。哪怕是用银子堆,也要堆出一支烧不毁、凿不穿的钢铁舰队!”